日渐凛冽的秋日,午后是一天中最柔和的时间。陆其妙走进别墅时带了一身的暖洋洋,昨夜折腾半宿,她身心俱疲,只想回房再睡一觉,换了鞋走进客厅,才见唐婉宁已经等候多时。
陆其妙“……妈。”
陆其妙本能地知道事态不好,浑身只剩冰冷。
唐婉宁脸色不好看,却没急着步入正题。她抿一口茉莉花茶,仍旧不怒自威:
唐婉宁“静宜情况怎么样了?”
陆其妙“昨天挂完点滴就好多了。”
唐婉宁点了点头,抬眸,锐利的目光将她从头扫到脚,陆其妙仍穿着昨天的小礼服,但已经没有了昨日的光彩照人,只是在她眼里,漂亮衣服在此刻不合时宜。
唐婉宁“你这段时间——放纵得很厉害。”
陆其妙“我……”
陆其妙下意识想反驳,唐婉宁明知道来龙去脉的。可是越知道她心知肚明,就越明白,眼下这场审问与“明知道”无关。
她松下了精神,竭力像往常的每次一样,劝慰自己不过忍忍。她实在太清楚了,她十六岁,逃不脱躲不开,与其声嘶力竭到筋疲力尽,不如接受——她更小的时候曾为此头破血流过,然后撞平了棱角,既然无能为力,干脆就不必努力。
只要忍到高考就好了,她一直这样想。
唐婉宁“你和梁静宜走得近,我不反对。但是陆其妙,你要想清楚,市赛都能操纵的人,她跟你不是同路,别忘了学习才是……”
陆其妙“妈?”
陆其妙猛然抬起头,这一声不可置信,带着颤抖。
她不敢相信,她的母亲,正在用这世界上最难堪的假设去揣测她最好的朋友。
唐婉宁“我说错什么了吗?”
唐婉宁连眉头都没有动。
唐婉宁“妙妙,你还没有出社会,看什么都太天真。凭梁荆山的本事,一个市赛的结果都是小事,人家父母早就给她铺好了青云路……”
陆其妙“够了,不要再说了。”
陆其妙神色骤冷下来。她没有办法再催眠自己了。
稍加忍耐,那些加诸她身上多么难听的话她都可以忍耐,但是关于梁静宜,不可以。她最知晓梁静宜在琴房里的时光,她见过那些被梁静宜几乎翻烂的琴谱,这样的谣言对于一个拼上半条命才拿下这个冠军的小女孩太不公平。
陆其妙“妈妈,你不了解静宜,你也没有见过她付出的努力,你不可以这样说。”
少女单薄的身躯在颤抖,眼眶也弥漫水雾。她实在委屈,明明满身疲惫,但她必须要为好友的荣耀争上一争。
唐婉宁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眉头一拧,是权威被冒犯的愠怒:
唐婉宁“我以为你早就懂事了,没想到这么大还是爱顶嘴!”
大颗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陆其妙看着她,但几乎看不清楚。
陆其妙“你不能因为被反驳就认为我是在顶嘴,你不可以凭空怀疑我的朋友,更不可以仅凭臆测就去污蔑她!”
这是积蓄太久的矛盾,在空气中化作一朵不可见的积雨云,厚重得让人窒息。
有片刻的沉寂,唐婉宁重新开了口:
唐婉宁“你不懂,我这是为你好。”
陆其妙“你的‘为我好’,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云朵太沉了,压得陆其妙摇摇欲坠。
陆其妙“你真的理解我吗,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只是在用你的方式去塑造一个你理想中的女儿,不要再用‘为我好’绑架我!”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唐婉宁的愤怒。
唐婉宁“那你就走啊!出了这个家门,去找你那个该死的爸,或者自生自灭,不要我养你,不做我女儿,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到时候让我看看你有多好!”
又来了。歇斯底里的宣言,几乎敞开房门要放她离开。
陆其妙闭了闭眼。
她十三岁那年,唐婉宁发现陆恒出轨以后,婚姻失败的阴影尽数投射到她唯一的女儿身上,十三岁还是小丫头,瘦小的肩膀承载不起那么多的期望,那时她们的矛盾实在很多,几乎日日争吵,然后每次都是同样的结局,无论谁是谁非,她笃定陆其妙只能缩在她的羽翼之下。
尽管陆其妙不再与她争吵,沉默地接纳她的每一次指责和教育已经一年有余,但久违的这一次矛盾,结局也都一样。
陆其妙“妈妈,我的确还离不开你。”
陆其妙轻轻点头,甚至咧开嘴角,笑得苍白。
陆其妙“但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远走高飞,我不会再回来。”
她转身,快步走上楼去,然后反锁了房门。
靠坐在房门上缓缓滑下,她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颊,呜咽与眼泪还是自指缝间溢出,许久,久到太阳西斜,斑驳霞光照进来,她抬起头,竟然露出自嘲的笑。
她何种境地,愤怒到极点的逃离手段,竟然只有锁上房门,将母亲隔在薄薄的一扇门板之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