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紧贴着脖颈，皮肤被割破的刺痛感如此清晰。苏窈被两个侍卫粗暴地拖拽着，双脚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拖行，留下两道蜿蜒的血痕。她脸上、手上、月白色的寝衣上，全是粘稠的、尚未干涸的、属于帝王的鲜血。那刺目的红，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线，也灼烧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身后，铜雀台内殿的混乱如同煮沸的粥。福海尖锐的哭喊，太医仓惶的脚步声，宫人惊恐的低语，还有……萧衍被抬走时那沉重而压抑的喘息……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喧嚣，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弑君。
这两个字，如同万钧雷霆，在她脑中反复炸响！冰冷刺骨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刺伤了皇帝？！刺伤了那个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巨大的恐慌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可奇怪的是，当侍卫粗暴地将她拖出殿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狠狠拍打在脸上时，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她抬起头，望向铅灰色的、飘着雪的天空。
没有光。
只有无尽的灰暗。
也好。
死了……也好。
总好过……在这深宫里，做一个没有灵魂的替身，一个被肆意凌辱的影子，一个随时可能被撕碎的……玩物。
侍卫没有将她拖回昭华殿，也没有押往任何一处宫室。他们拖着她，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朝着宫城最深处、最阴冷的方向走去。空气越来越潮湿，带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气。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墙壁上幽暗的、跳跃不定的油灯光芒。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朽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天牢！
宫城最深处，关押着最重罪犯的……死牢！
苏窈被狠狠推了进去！她踉跄着摔倒在冰冷、潮湿、散发着恶臭的地面上！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锁链哗啦作响！
黑暗。
死寂。
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不知何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如同鬼魅般的呻吟。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狭小的、完全由坚硬岩石开凿而成的囚室。没有窗，只有墙壁高处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气孔，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地面冰冷刺骨，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弑君之罪。
她闭上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心口那点麻木的灰烬，似乎彻底冷却了。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也好。这肮脏的牢笼，这冰冷的死亡，或许……就是她最终的归宿。
……
寿康宫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股弥漫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太后端坐凤榻之上，手中捻动的佛珠早已停止。她脸色铁青，凤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案几上，放着那把沾满血迹的银刀，还有一份墨迹未干的奏报。
“好！好一个苏家！”太后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哀家念在娆儿的份上，给她苏家一条生路！召她入宫，赐她恩典！她倒好！竟敢……竟敢行刺天子？！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太后娘娘息怒！”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和太医，个个抖如筛糠。
“陛下如何了？！”太后厉声喝问。
为首的院判太医额头冷汗涔涔，声音颤抖：“回……回太后娘娘！陛下……陛下手臂刀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加之急怒攻心，龙体……龙体受损！虽……虽已止血包扎，但……但尚未脱离险境！需……需静养……”
“废物！”太后怒斥，“一群废物！连陛下都护不住！连个贱婢都看不住！”
她猛地站起身，凤眸扫过地上那把银刀，眼中寒光爆射：“苏窈何在？！”
“回……回太后娘娘！”福海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那……那贱婢已被打入死牢！等候……等候发落！”
“发落？”太后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弑君之罪，还有什么可发落的？！传哀家懿旨！苏氏窈，大逆不道，行刺天子，罪不容诛！即刻赐死！白绫！毒酒！匕首！让她自己选！”
“太后娘娘！”福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陛下……陛下尚未醒转！是否……是否等陛下……”
“等？！”太后厉声打断他，目光如刀，“等他醒来，再被那贱婢蛊惑吗？！此等祸害，留之何益？！即刻去办！”
“是……是！”福海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连忙叩首退下。
太后重新坐回凤榻，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那把染血的银刀，眼中除了怒火，更有一丝深沉的忌惮和后怕。苏窈……那个看似柔弱顺从的庶女，竟有如此烈性！竟敢……弑君？！这深宫之中，绝不能再留此等隐患！
“还有苏家！”她声音冰冷，如同宣判，“苏家教女无方，纵女行凶！其罪当诛！传旨！苏家满门……男丁斩立决！女眷……没入教坊司！即刻查抄苏府！不得有误！”
“遵旨！”殿外侍卫领命而去。
冰冷的懿旨，如同死神的镰刀，划破了宫城的寂静，也斩断了苏家最后一丝生机。
……
死牢内，时间失去了意义。
黑暗和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将苏窈紧紧包裹。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身下发霉的稻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伤口在寒冷中隐隐作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她闭着眼，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沉浮。
弑君。
赐死。
苏家……满门……
福海尖细的嗓音宣读懿旨时，那冰冷的字眼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她的麻木。赐死？白绫？毒酒？匕首？多么熟悉的戏码。苏家满门……男丁斩立决……女眷没入教坊司……
阿爹……阿娘……还有那些……她甚至记不清面容的族人……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比死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是她！是她害了他们！是她那绝望的一刀，斩断了苏家所有人的生路！
“不……不……”她蜷缩得更紧，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冰冷刺骨。悔恨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要反抗？
为什么要刺出那一刀？
如果她顺从……如果她继续做那个没有灵魂的替身……苏家……是不是就不会……
巨大的自责和绝望，几乎要将她撕碎！
就在这时——
“哐当！”
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打开！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刺得苏窈睁不开眼！
福海带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走了进来。一个太监手中托着一个朱漆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三样东西——一段雪白的绫缎，一个精致的青瓷酒壶，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苏氏窈！”福海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太后娘娘懿旨！赐你……自裁！白绫、毒酒、匕首！选一样吧！”
苏窈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缓缓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那个托盘。那三样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自裁？
选一样？
她看着那雪白的绫缎，仿佛看到了悬在梁上的、冰冷的死亡。
看着那青瓷酒壶，仿佛看到了穿肠烂肚的剧痛。
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匕首，仿佛看到了……昨夜那滚烫的鲜血……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匕首上轻轻拂过。那熟悉的、带着血腥气的触感，让她浑身战栗。
“快选！”福海的声音带着不耐和一丝恐惧，催促道。
苏窈缓缓收回手。她没有看白绫，也没有看毒酒。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青瓷酒壶上。
“酒……”她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福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解脱。他对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上前一步，将托盘放在苏窈面前的地上。然后，两人迅速退后，如同躲避瘟疫。
福海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苏姑娘……好走。”
沉重的铁门再次合拢。锁链哗啦作响。死牢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那托盘上的三样东西，和苏窈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苏窈看着那个青瓷酒壶。壶身光滑，釉色清冷。她知道，里面装着的，是穿肠毒药，是……解脱。
她伸出手，颤抖着，握住了那冰凉的壶身。
也好。
就这样……结束吧。
用她的命，或许……能平息太后的怒火？或许……能换苏家一线生机？哪怕……只是奢望？
她拔开壶塞。一股淡淡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气味飘散出来。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脑海中闪过阿姐明媚的笑脸，闪过父母模糊的容颜，闪过那个在摇篮中哭闹的、孱弱的孩子……最终，定格在萧衍那双赤红的、充满暴戾和……一丝受伤的眼睛上。
再见了。
这肮脏的深宫。
这无尽的折磨。
她举起酒壶，仰起头——
就在那冰凉的壶口即将触碰到唇瓣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死牢沉重的铁门，竟被人从外面……生生撞开！！！
（第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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