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河。太医们如同被抽空了魂魄的木偶，僵立在原地，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方才那声细若游丝、破碎不堪的呓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便被更沉重的绝望吞没。
“……救……他……”
那两个字，耗尽了苏窈最后一丝气力。她唇瓣再无一丝翕动，苍白如纸的脸庞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气，唯有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依旧有暗红的血珠极其缓慢地渗出，如同生命最后的、无声的泣血。她的身体冰冷僵硬，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便会彻底熄灭。
油尽灯枯。
回天乏术。
院判太医的手指颤抖着从她冰冷的手腕上移开，老泪纵横的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灰败。他深深俯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悲凉：“陛下……苏姑娘她……心脉已绝……生机……已断……纵有……仙丹……也……也……”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暖房内，只剩下素心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和远处摇篮里，萧珏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平稳的呼吸声。
萧衍瘫在侍卫的臂弯里。
他听到了。
听到了那声破碎的呓语。
听到了太医绝望的宣判。
一股灭顶的寒意，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阴风，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那巨大的空洞里，呼啸着刺骨的寒风和……一种足以将灵魂彻底撕裂的、迟来的、灭顶般的……剧痛！
“不……不……”他无意识地低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视线却模糊一片，只有那抹刺目的、不断蔓延的暗红，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她……死了？
为了救珏儿……死了？
在他嘶吼着要拿下她之后……在他眼睁睁看着她倒下之后……在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之后……她……死了？！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吼猛地从他喉间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悔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灭顶的恐慌！他猛地挣脱侍卫的搀扶，如同疯魔般，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苏窈！
“陛下！”福海魂飞魄散地扑上去阻拦！
“滚开——！！！”萧衍仅存的左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将福海掀翻在地！他扑倒在苏窈身边，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他伸出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冰冷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那毫无温度的皮肤，如同被毒蛇咬噬！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缩回手，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再次伸出去！他想要擦去她额角的血污，想要捂住那不断渗血的伤口，想要……想要感受到一丝……哪怕一丝的温热！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死寂的……僵硬。
“苏窈……”他低唤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醒过来……朕……命令你……醒过来……”
他摇晃着她的肩膀，动作却不敢用力，仿佛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琉璃。“你听见没有？！朕命令你醒过来！你的命是朕的！朕不许你死！不许——！！！”
嘶吼声在死寂的暖房里回荡，带着绝望的疯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和额角那依旧在缓慢渗出的、刺目的血珠。
“你……你恨朕……是不是？”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紧闭的眼睑，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扭曲的、自我毁灭般的痛苦，“你恨朕把你当成替身……恨朕把你锁在暗室……恨朕害死了苏家……恨朕……差点害死珏儿……”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你恨朕！你就该恨朕！你起来！你起来恨朕啊！你起来杀朕啊！朕就在这里！朕等着你！你起来——！！！”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右臂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体！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却浑然不觉！
“陛下！陛下龙体要紧啊！”福海哭喊着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腰，“太医！快！快给陛下止血——！！！”
太医们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他崩裂的伤口。
“滚！都给朕滚——！！！”萧衍如同暴怒的雄狮，猛地挥开所有伸过来的手！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苏窈，眼神疯狂而绝望，“救她！朕要你们救她！不是救朕——！！！”
他猛地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将苏窈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温热的泪水混合着额角的冷汗，滴落在她冰冷的颈窝。
“娆儿……娆儿……”他无意识地低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迷茫，“朕错了……朕真的错了……朕不该……不该那样对她……她不是……她不是替身……她是苏窈……她是……她是……”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勒紧，几乎要将他彻底绞碎！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感受着那毫无生气的僵硬，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旋转、化为一片冰冷的废墟！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亲手……逼死了她？
逼死了这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救了他儿子的女人？
“呃……”一声压抑的呜咽从他喉间溢出，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抱着苏窈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在这崩塌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浮木。
暖房内，烛火摇曳。
太医们僵立着，束手无策。
素心跪在一旁，无声流泪。
摇篮里，萧珏发出细弱的、安稳的呼吸。
帝王抱着那具冰冷的身体，跪在血泊之中，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孤魂。
烬蝶已熄。
只余下满地冰冷的灰烬，和一个被彻底焚毁、在悔恨深渊中……永世沉沦的……帝王之心。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绝望的死寂将永远持续下去时——
“哇——！！！”
一声尖锐刺耳的婴儿啼哭，猛地从摇篮中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萧珏！
那个刚刚被从鬼门关拉回的孩子！
他醒了！
在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高烧和抽搐后，他醒了！并且发出了……响亮的、充满生命力的……哭嚎！
这哭声，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
瞬间惊醒了所有陷入绝望的人！
太医们猛地回过神，连滚爬爬地扑向摇篮！
素心也惊得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摇篮的方向！
福海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而抱着苏窈的萧衍，身体猛地一僵！
他赤红的眼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怀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移开，转向摇篮的方向。
摇篮里，那个小小的婴孩，正挥舞着拳头，蹬踹着小腿，发出响亮而委屈的哭嚎！小脸虽然依旧布满红疹，却不再是骇人的青紫，而是健康的红润！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此刻正泪汪汪地睁开，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和……鲜活的生命力！
珏儿……活了？
真的……活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震惊、后怕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剧痛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萧衍吞没！他低头，看向怀中那具冰冷的、毫无反应的身体。
是她……
是她用命……换回了珏儿的命……
“呃啊——！！！”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更加撕心裂肺的痛吼，猛地从萧衍喉间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悔恨和……一种灭顶的、永世无法解脱的……绝望！
他猛地将苏窈冰冷的身体抱得更紧！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额角的鲜血和冷汗，砸在她冰冷的颈窝！
“苏窈……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如同泣血的哀鸣，“珏儿……他活了……他活了……是你……是你救活了他……你……你睁开眼看看啊……看看他啊……”
他摇晃着她冰冷的身体，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祈求：“你看看他……求求你……看看他……他需要你……朕……朕也需要你……你醒过来……醒过来啊——！！！”
回应他的，只有怀中那冰冷的死寂，和摇篮里孩子愈发响亮的、充满生机的……哭嚎。
烬蝶已熄。
燃尽了最后一丝光热，换来了另一簇……微弱却顽强的……新生之火。
而她，却永远留在了……那冰冷的灰烬里。
帝王跪在血泊中，抱着那具冰冷的躯壳，听着孩子响亮的哭声，如同困在无间地狱的囚徒。
悔恨如刀。
余生……皆刑。
（第二十二章 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