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奇堡的雨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前一秒还阳光灿烂,海面上浮动着透明的泡泡,像撒了一把碎玻璃;下一秒,乌云就从深海峡谷那边压过来,墨蓝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珊瑚礁上,连平日里最聒噪的海鸟都躲进了贝壳里。
蟹堡王餐厅的玻璃窗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撒了一把弹珠。海绵宝宝正趴在柜台上,用手指跟着雨痕画画,画到第三只蟹黄堡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章鱼哥。
章鱼哥今天没像往常一样抱怨客人太少,也没对着乐谱唉声叹气。他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背对着餐厅,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他脚边放着那支擦得锃亮的萨克斯,黄铜的管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那是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限量版,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连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章鱼哥,你在跟雨点聊天吗?”海绵宝宝“噗”地从柜台上弹起来,黄色的方块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章鱼哥身后的地板上。他刚拖过地,地板上还沾着泡沫,脚一滑,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幸好及时抓住了章鱼哥的椅腿。
章鱼哥的肩膀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缓缓转过头,紫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的皱纹比平时深了些:“离我远点,海绵宝宝。我在……思考艺术。”
“思考艺术需要对着窗户吗?”海绵宝宝眨巴着大眼睛,视线落在那支萨克斯上,“是不是因为下雨,你的音乐灵感也被淋湿了?我可以帮你烘干哦!用我的超级海绵,三秒钟就能吸干所有水分,还带柠檬清香!”他献宝似的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海绵,上面还沾着早上擦煎锅时蹭到的番茄酱。
章鱼哥的嘴角抽了抽,像是想发火,可看到海绵宝宝那双亮晶晶、毫无杂质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伸手把萨克斯抱起来,手指在按键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像雨滴落在空贝壳里。
“你不懂,”他的声音低沉了些,“有些旋律,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肯出来。”
海绵宝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巧地退后两步,屁股坐在地板上的泡沫堆里。泡沫没到了他的腰,软乎乎的,像坐在棉花糖里。他没再说话,只是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看着章鱼哥。
章鱼哥深吸一口气,将萨克斯举到嘴边。他的手指有些僵硬,第一个音符吹出来时,带着点颤抖的破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章鱼哥的脸瞬间涨成了深紫色,尴尬地想把乐器放下,可眼角的余光瞥见海绵宝宝专注的眼神——那个黄色方块正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看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他的手指又停住了。
“咳咳。”章鱼哥清了清嗓子,重新调整呼吸,指尖再次落下。这一次,旋律顺畅了些。那不是什么复杂的曲子,没有华丽的转音,也没有激昂的高潮,只是一段简单的调子,像溪水在礁石间慢慢流淌。音符里带着点犹豫,又有点固执,像章鱼哥自己——明明心里藏着柔软,却总要用刻薄的硬壳裹起来。
海绵宝宝看得入了迷。他忘了手里的海绵,忘了窗外的雨,甚至忘了自己最喜欢的蟹黄堡。他看着章鱼哥的侧脸:平时总是皱着的眉头此刻舒展开,露出光洁的额头;触角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末端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墨水——那是早上写乐谱时蹭到的;连平时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都微微上扬着,像是在跟自己的旋律偷偷较劲。
雨声好像变小了。餐厅里只剩下萨克斯的声音,还有海绵宝宝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第一次发现,章鱼哥的眼睛在灯光下是深紫色的,像装着一整个夜晚的星空;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按在萨克斯按键上时,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原来章鱼哥认真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啊。”海绵宝宝在心里偷偷想。以前他总觉得章鱼哥喜欢生气,喜欢抱怨,喜欢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出来。可现在看来,那些刻薄和不耐烦的背后,藏着一个会为了一段旋律脸红、会对着乐谱发呆、会在雨天偷偷练习的温柔家伙。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带着点依依不舍的尾音。章鱼哥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猛地转过头,正好对上海绵宝宝的视线。四目相对的瞬间,章鱼哥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像被泼了一盆番茄酱。
“看……看什么看!”他慌忙把萨克斯往怀里一抱,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尖锐,可声音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是不是很难听?我就知道!这种破曲子……”
“不难听!”海绵宝宝突然跳起来,泡沫被他踩得噼啪作响,“超好听的!比珊迪的火箭引擎声好听!比派大星堆的城堡好看!比……比蟹黄堡还好吃!”他急急忙忙地找着合适的词,最后把自己能想到的最棒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章鱼哥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你懂什么”,可看到海绵宝宝亮晶晶的眼睛,看到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的黄色手指,看到他嘴角沾着的泡沫——像一颗没化完的糖——那些反驳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你……”他咳嗽了两声,别过头去,假装看窗外的雨,“少拍马屁。赶紧把你的泡沫收拾干净,要是被蟹老板看到,你的工资又要被扣了。”
“好嘞!”海绵宝宝立刻立正敬礼,转身就去拿拖把。可他拖了没两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章鱼哥正低着头,用衣角小心翼翼地擦着萨克斯的管壁,阳光不知什么时候从云缝里钻了出来,一道金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把他的触角染成了温暖的橘色。
那一刻,海绵宝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平时看到蟹黄堡时的兴奋,也不是跟派大星玩捉迷藏时的紧张,而是一种很轻、很软的感觉,像海面上刚升起的晨雾,温柔地裹住了他。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黄色手指,突然发现指尖还沾着一点章鱼哥的墨水。他把手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墨水的味道里,好像还混着章鱼哥身上那股淡淡的柠檬清香——那是他用来擦萨克斯的清洁剂的味道。
“嘿嘿。”海绵宝宝忍不住傻笑起来,拖把在手里转了个圈,泡沫溅得满地都是。
章鱼哥听到他的笑声,偷偷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个黄色方块对着拖把傻笑的样子。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向上弯了弯,又赶紧压下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握在手里的萨克斯,还残留着嘴唇的温度,像一个刚刚开始的秘密。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海面上织出一道彩虹。蟹堡王餐厅里,拖把碰撞地板的声音、泡沫破裂的声音、还有某人刻意压低的哼歌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只有他们能听懂的序曲。
海绵宝宝擦着擦着,突然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声,好像比平时快了一点点。他想,也许是今天的蟹黄堡吃太多了,也许是下雨的时候空气太闷了,又或者……是因为刚才听到的那段旋律,太好听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章鱼哥悄悄把萨克斯放进琴盒里,指尖在琴盒的锁扣上停了很久,才轻轻扣上。琴盒里,压着一张写了一半的乐谱,标题那里,空着一个小小的格子,像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