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芜不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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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芜院的晨光,是隔着厚重窗纸渗进来的,灰白,冷淡,没有温度。
美南枝醒得极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的床榻,陌生的寂静,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冷檀香,以及腕间伤口细微的刺痛,都在提醒她身处何地。
院门外的锁纹丝不动。
她仔细打量着这方小天地。院落不大,陈设简洁到近乎寡淡,一桌一椅一榻,皆是最普通的木料,连瓷瓶摆件都无,干净得不像有人常住,倒像是一处随时可以抛弃的驿站。唯有墙角书架上有几本落了灰的兵法典籍,暗示这里或许曾短暂安置过某个不受重视的幕僚。
侍女按时送来早饭,清粥小菜,分量刚够果腹,味道寻常。依旧沉默,放下食盒便垂首退到门外等候,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
美南枝慢慢吃着,味同嚼蜡。喜夜玄将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像遗忘了一件暂时用不上的工具。这种被悬在半空、不知下一步是坠落还是被接住的感觉,比直接的严刑拷打更磨人。
他是在消磨她的锐气?还是在观察她是否会焦躁、会试图逃跑?
饭后,她尝试与门口的侍女搭话。 “姐姐,不知今日王爷可有空暇?” 侍女低头:“奴婢不知。” “这院子往日是谁居住?” “奴婢不知。” “王府西北角是何去处?昨夜似乎听到些不寻常的声响。”她故意试探。 侍女身形似乎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奴婢不知,姑娘莫问。”
一问三不知,守口如瓶。
美南枝不再浪费口舌。她退回院中,目光落在那些高耸的院墙上。墙体光滑,难以攀爬。但若借助那棵靠近东墙的老槐树……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自身后扫来。不是来自门口的侍女,而是更高处——对面一座观景楼的飞檐阴影下,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影一闪而逝。
暗卫。不止一个。
她毫不怀疑,只要她有任何异动,立刻会有无数支弩箭或更糟的东西招呼过来。
她被严密地监视着。这座看似安静的院子,实则布满了看不见的眼睛。
美南枝心底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惑与无聊,伸了个懒腰,索性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望着四方的天空发呆,仿佛一个真正被圈养起来、无所适从的囚徒。
时间缓慢流逝。
午后,院门锁链终于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进来的不是侍女,而是一名身着深灰色劲装、面容冷硬的男子,正是昨夜引她来此的那名黑影。他手中托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叠得整齐的靛蓝色粗布衣裙,以及——一碗浓黑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
“姑娘。”男子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板,“王爷吩咐,请姑娘换上这套衣物。另外,这碗药,请姑娘服下。”
南枝目光落在药碗上,心跳漏了一拍。毒药?还是……控制她的药物?
她抬眼,看向男子:“这是什么药?王爷这是何意?”
“王爷只说,对姑娘的身子有益。”男子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请姑娘莫要让属下为难。”
是命令,没有转圜余地。
美南枝盯着那碗浓黑的药汁,心中瞬息万变。拒绝?立刻就会撕破脸,下场可知。喝下?前途未卜,性命操于他人之手。
她想起喜夜玄舔去她血渍时那妖异的目光,想起他说“把死人变成自己人”时的语气。他若想她死,在竹林就可动手,不必多此一举。
这更像是一次服从性测试。测试她是否愿意将自身的安危交付到他手中。
赌吗?
美南枝指尖微微蜷缩,随即又松开。她脸上露出一丝怯懦和犹豫,慢慢伸出手,端起了那碗药。
药汁温热,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她不再犹豫,仰头,将那一碗不知为何物的液体尽数灌入喉中。
极苦,过后舌根泛起一丝诡异的甜麻。
她放下空碗,抿紧了唇,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
男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神色,稍纵即逝。他将托盘上的粗布衣裙往前送了送:“请姑娘尽快更换。半刻钟后,属下带您去该去的地方。”
说完,他转身退出院门,并未再次上锁。
美南枝看着那套粗布衣裙,质地粗糙,款式是最低等仆役所穿。所以,那碗药不是毒药,那这换装的命令,便是下一个考验的开始?
她不再耽搁,快速回屋换上衣裙。布料摩擦着皮肤,有些刺痒。她将长发简单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洗去铅华,褪下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痕迹。
半刻钟后,院门再次被推开。男子看到她这身打扮,并无意外,只简短道:“跟我来。”
这一次,他们走的不是来的路,而是穿过更为偏僻的侧廊小巷,一路避开主院和人多的区域。遇到的零星仆役看到引路的男子,都立刻低头避让,神色敬畏,甚至不敢多看美南枝一眼。
最终,他们在一处偏僻的侧院门口停下。院门敞开,里面传来沉闷的捶打声和一股浓重的草药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进去吧。”男子侧身让开,“今日起,你在此处帮手。里面自有人吩咐你做事。”
美南枝看了他一眼,抬步迈过门槛。
院内景象映入眼帘:七八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衫的人正在忙碌,有的在用力捣着石臼里的草药,有的在清洗满是血污的布条,有的则在熬煮着大锅里咕嘟冒泡的、颜色可疑的膏状物。角落里堆着一些沾血的破损兵器,甚至还有几副带着暗红污迹的简易担架。
这里根本不是寻常仆役工作的地方。
这像是……处理战场后勤,或者说,见不得光的“脏活”之后清理痕迹的场所!
一个管事模样的瘦高男人走过来,打量了一下美南枝,眼神精明而冷漠,似乎早已得到吩咐:“新来的?去那边,把那些绷带洗干净,血迹必须全部搓掉,今日之内洗完那三桶。”
他指向角落那三大木桶浸泡着的、几乎被血染成暗红色的布条。
美南枝瞬间明白了夜玄的用意。
他让她这个“惯犯”,来亲手清洗这些带着浓重血腥和死亡气息的东西。是在嘲弄她?还是在用这种方式磨蚀她对外宣称的“恐惧”,逼她直面更肮脏的现实,从而更快地“融入”他的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的血腥和药味令人作呕。
但她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只是顺从地点点头,走向那三大桶血污绷带,挽起袖子,将手浸入了冰冷刺骨、颜色骇人的血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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