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是一个周四的下午，训练馆来了一位访客。

一个年纪约莫二十七八、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他气质沉稳，举止从容，与周围挥汗如雨的运动员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让人不觉得突兀。

他直接找到了刘主任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和刘主任一起笑着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医疗区。

当时王昶刚结束一组多球训练，正坐在场边擦汗，目光习惯性地瞥向医疗室方向，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见临夏正低头核对药品清单，刘主任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看清来人后，脸上瞬间绽放出极其惊喜的笑容，那笑容比平时更加明亮灿烂，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熟稔和喜悦。

临夏“学长？！你怎么来了！”

她几乎是惊呼出声，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去。

陈宇阳“来看看你这位高材生有没有给我们协和、给我们射击队丢脸啊。”

被称作学长的男人笑着打趣，声音温和悦耳，目光落在临夏身上，带着明显的欣赏和笑意。

临夏“怎么可能！我厉害着呢！”

临夏的语气带着一种王昶从未听过的、近乎娇嗔的得意，她快步走到对方面前，甚至下意识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胳膊，动作自然亲昵

#临夏“刘主任，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陈宇阳学长。”

#临夏“他是我在协和的师兄，也是之前射击队的首席队医”

#临夏“现在在市第一医院运动医学科。”

刘主任“知道知道，陈博士年轻有为，我们早就听说过。”

刘主任笑着点头

刘主任“陈博士今天过来交流经验，正好你们老朋友见面，好好聊聊。临夏，你待会儿带陈博士参观一下我们这边。”

临夏“没问题！”

临夏笑得眼睛弯弯，转向陈宇阳

临夏“学长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王昶坐在原地，手里的毛巾无意识地攥紧了。心里那点隐秘的甜味，瞬间被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所取代。

学长、协和、射击队、首席队医、青年才俊。…这些词汇像一连串标签，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形象：一个与临夏处于同一世界、拥有共同过去、学识地位相匹配的成熟男性。

他看到临夏在陈宇阳面前的状态是如此不同。那是一种完全的放松和信任，带着显而易见的崇拜和欣喜。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默契氛围，是他完全无法介入的。

王昶默默地低下头，用力擦着脸上的汗，却觉得心里有些地方堵得慌。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悄无声息地攫住了他。

那天之后，陈宇阳的出现变得频繁起来。有时是来进行正式的学术交流，有时是来送一些最新的医学文献或研讨会的资料给临夏，有时理由似乎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每次他来，临夏都会显得格外高兴。他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从最新的运动损伤研究成果，到协和哪位教授又出了新书，再到射击队哪位老队员的近况。他们的对话里充斥着专业术语和只有他们才懂的内部梗，语速快，思维碰撞，笑声不断。

王昶沉默地观察着。他看到陈宇阳会极其自然地接过临夏手里沉重的资料箱，会在她说话时微微侧头专注地倾听，眼神温和包容。

他会记得临夏提过一句喜欢某家店的贝果，下次来时便顺手带给她。他的体贴周到成熟稳重，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王昶觉得自己身上的青涩和笨拙。

队里也开始有了一些低低的议论。

梁伟铿诶，永日，这段时间陈医生可是经常来找临医生诶

梁伟铿碰了碰王昶的手臂说道

王昶哦…

石宇奇听说陈医生很厉害，不仅是名校毕业还是海归专家

陈雨菲“真别说， 和临医生站一起听般配，都是大学霸，感觉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何冰娇是呗，俩人郎才女貌的

这些话语像细小的针，绵绵密密地扎进王昶的心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自卑。是的，自卑。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他是天之骄子，是未来的奥运之星。可是在临夏的世界里，在那个由高等学府、精湛医术、成熟阅历构成的世界里，他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只会打球的“弟弟”。

他原本妥善安放的那份喜欢，开始变得沉重和刺痛。他更加努力地想要压抑它，将它更深地埋藏起来。他告诉自己：专注训练，别分心。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奥运。

他试图减少去医疗室的次数，除非必要不再主动找临夏说话。训练时，他更加拼命，仿佛想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然而，情感就像弹簧，压抑得越狠，反弹的力量就越大。

一次高强度对抗训练后，王昶肩部旧伤有些复发，酸痛得厉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医疗室。走到门口，却看见临夏和陈宇阳正站在里面，低头一起看一份CT片子，两人靠得很近，临夏的头发几乎要碰到陈宇阳的肩膀。陈宇阳指着片子的某处，低声讲解着什么，临夏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眼神里充满求知欲和对学长的信赖。

那画面如此和谐，如此…刺眼。

王昶的脚步钉在原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肩上的酸痛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