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凋零吧，最后一朵玫瑰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我抵在墙上，牙齿离我的咽喉只有一寸。 “杀了我…”他嘶哑的哀求顺着滚烫的呼吸烫伤我的皮肤，“趁我还爱你…” 颤抖的手举起枪，我们的结婚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枪响时，我听见十六岁那个少年在星空下承诺： “别怕，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我永远保护你。” 而此刻，我的枪口还冒着烟，他的血正慢慢浸透我们曾一起埋下的时光胶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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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开始下起来，冰冷，粘稠，像腐烂天地间一道永无止境的泪痕。它冲刷着断壁残垣上干涸的血污，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淌过我的脚边，也打湿了他滚烫的、剧烈起伏的脊背。
废弃城市像一头巨兽的尸骸，我们就在它的肋骨下残喘。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种更深沉的、甜腻的腐败气味，源自那些在阴影里蠕动的、不再被称为人的东西。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嗬嗬声，又猛地压下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次肌肉的痉挛都让压制我的力量产生一瞬间的松动，却又在下一秒以更恐怖的意志收紧。
我被死死抵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上，碎砾硌着脊骨。他的一条手臂横压在我锁骨上，钢铁般坚硬，另一只手死死抠进我耳侧的墙皮，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扭曲发白。他的头埋在我颈侧，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下颌，每一次沉重、灼热的呼吸都喷在我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那不像活人的呼吸，倒像熔炉里鼓出的风，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焦渴。
他的牙齿，离我颈间跳动的血管只有一寸。那曾经温柔吮吻过那里，留下过细微痒痛的嘴唇，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森白的齿列，微微颤抖着，摩擦过我的皮肤。一种原始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攫住我，却不是为我自己。
“杀…了我…”
那声音几乎不像他的了，被某种东西从内部撕裂，嘶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磨着血沫，裹挟在那灼热的气息里，狠狠烫伤我颈侧的肌肤。
“趁我还…爱你…”
最后那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绝望和哀求，几乎击垮我最后的神智。
我的视线早已模糊，雨水和泪水混杂着往下淌。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像一片风中残叶。一只手被他反拧在身后，另一只还能动的手，颤抖着，缓慢地，无比沉重地，抬了起来。
手里握着那把枪。冰冷的，黝黑的，沉得我要握不住。枪身上，雨水蜿蜒而下。
我们的结婚戒指，就戴在那只扣着扳机的手指上。一道细微的月光恰好刺破浓云，落在那一圈小小的金属上，反射出一点冰冷、微弱，却锐利如刀的光。
那么冷。冷得像我此刻的心脏。
手指扣上扳机。那触感陌生又熟悉，带着判决的重量。
他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震，压着我的力量骤然增大，那嘶吼几乎要冲破他喉咙的禁锢。他在和体内的怪物做最后的、注定失败的搏斗。为了我。
为我争取这最后几秒。
我的指尖感受到那最后的阻力。
枪声炸响。短促，尖锐，粗暴地撕裂这死寂的雨夜。
巨大的后坐力撞得我手腕发麻，震得我整个灵魂都在嗡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骤然坍缩。
枪口，一缕青烟逸出，混入冰凉的雨丝，很快就被打散。
压在我身上的所有力量，霎时间消失了。那具滚烫、紧绷、挣扎的躯体，骤然松弛下来，所有的生机像被抽空的沙袋，沉重地、毫无声息地，向下滑落。
我下意识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徒劳地想要捞住他，却只碰到他湿透的衣角。他沿着斑驳的墙面滑倒在地，蜷缩着，安静得可怕。
暗色的液体，从他额间那个小小的孔洞里汩汩涌出，蜿蜒流过他依然英俊的眉眼，流过他挺直的鼻梁，混合着雨水，迅速扩散开来，浸湿了他身下那片肮脏的土地。
那血，温热黏腻，漫过我的鞋尖。
我的手臂还僵在半空，保持着开枪的可笑姿势，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正在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红。
世界寂静无声。雨落下的速度好像变慢了，每一滴都清晰可见。
然后，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穿透了那声枪响的余韵，穿透了数年残酷的光阴，直接在我脑海最深处炸开。
是十六岁那个夏夜，星空低垂，蝉鸣聒噪。少年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带着一丝故作严肃的笨拙温柔，说：
“别怕，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我永远保护你。”
那声音那么近，近得仿佛他就在耳边低语。
而此刻。
此刻。
我僵硬的、还举着枪的手，食指仍扣在扳机圈里。那黝黑的枪口，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尚未完全散尽，固执地扭曲着上升。
他的血，温热的，带着他最后体温的液体，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阻挡的速度，无声地渗入我们脚下这片泥泞的土地。
这片土地——
我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被血染红的泥地上。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也是在这里，这面墙还未倒塌，开满野花。我们笑着，闹着，小心翼翼地挖开泥土，埋下一个密封的铁盒。
里面装着我们的日记，我们的照片，他赢来的第一枚篮球赛奖牌，我偷偷藏起的他写的第一张纸条，还有无数个写给未来自己的、充满傻气的梦想。
我们称它为，时光胶囊。
我们说好了，十年后的这一天，要一起来打开它。
现在。
就在此刻。
我站在这里，枪口还烫着。
他的血，正慢慢地，慢慢地，浸透那深埋地下的、我们曾视若珍宝的过往。每一滴落下，都无声地吞噬掉一点十六岁的星光，一点年少时笨拙而珍贵的爱恋，一点那个关于“永远”的、早已被这个世界碾得粉碎的承诺。
血还在漫延。
浸透下去。
浸透那些再也不会实现的未来。
和那个，再也无法触碰的过去。
雨一直下。
冰冷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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