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曲磊分手的决定,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外科手术,精准地切除了一个不断侵蚀她精神健康、消耗她生命能量的肿瘤。术后是剧烈的、无法回避的疼痛,以及因剥离而带来的虚弱与空落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日渐清晰的、近乎残忍的轻松感——仿佛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松开,虽然带着震颤的余痛,但呼吸总算顺畅了。一种重新掌控自我、生命力开始朝着正确方向生长的力量,在废墟下悄然萌发。
许妍没有允许自己长久地沉溺于这种术后综合症里。她像一个最严苛的教练训练运动员一样训练自己的情绪。她深知,在创业这条逆水行舟的路上,任何形式的停滞,无论是业务上的还是情绪上的,都意味着可能被汹涌的浪潮吞没。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将所有的精力,包括那些原本可能会无限期耗费在分析、悔恨、愤怒等感情纠葛上的情绪能量,全部强行抽取出来,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薇光乍现」的运营中。
她比以前更拼,工作时间无限拉长,对每一个流程、每一个数据、每一句文案的细节要求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苛程度。林薇看着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高速运转,眼底带着心疼与担忧,却不好过多劝阻。她了解许妍,知道此刻或许只有这种全身心投入事业的“麻痹”,才是她度过情伤最有效的方式。她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在后勤保障、客户对接上为她分担更多,为她筑起一道坚实的后防线。
白天被高强度、高密度的繁忙工作填满,大脑被具体的事务和明确的目标占据,尚可支撑,甚至能从中获得一种短暂的、掌控一切的错觉。
然而,当深夜降临,她独自回到那间此刻显得格外空荡、寂静的公寓时,所有的伪装和防御便如同潮水般退去。那些在白天被刻意压制、忽略的情绪,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与曲磊从相识到决裂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以默片的形式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初识时他在Livehouse舞台上抱着吉他,眼神清澈又热烈,像未经世事的小兽;他笨拙却真诚地送来宵夜,在她练习直播遇到瓶颈时,用最直白的话语点醒她;他撒娇卖乖时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那些瞬间的温暖和心动,是真实存在过的。
然后,画面急转直下。他进入公司后逐渐显露的、对“老板男友”身份的迷恋和拿腔拿调;他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试图排挤林薇、鼓动员工另立门户的自私与愚蠢;他在重要活动上越权指挥、差点搞砸合作的膨胀与不负责任;以及最后,他当众失控、眼神里凝结着恨意摔门而去的狰狞……
心痛,为那份曾经纯粹的感情最终变得如此不堪;失望,对他终究未能成长为一个成熟、可靠的伴侣;愤怒,对他一次次消耗她的信任和耐心。
但最让她辗转难眠、如同细针反复刺扎心脏的,是那一丝无法摆脱的、对自身“识人不明”的深刻懊恼。
这种懊恼,并不仅仅针对曲磊。
思绪像不受控制的潮水,漫溯回更久远的过去。她想起了沈皓明。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努力迎合、甚至不惜伪装自己去融入其世界的男人。她那时何尝不是“识人不明”?她被豪门的表象和最初的温柔迷惑,没有看清他内在的傲慢、懦弱,以及最后那两次试图用暴力挽回关系的、令人心寒的本质。
连续两次了。
她许妍,从小村庄里挣扎出来,靠着不服输的劲头和远超常人的努力,一步步读书、工作,甚至在离婚后,还能和林薇一起,几乎是赤手空拳地打下“薇光乍现”这片江山。她想要的事业、财富、社会认可,哪一样不是靠着她精准的判断、不懈的奋斗和近乎严苛的自律得来的?她一直信奉,只要目标明确,方法正确,足够努力,这世上几乎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可偏偏,在爱情这件事上,这个定律似乎彻底失效了。
她努力经营过与沈皓明的婚姻,收敛锋芒,学习礼仪,试图成为一个“合格”的沈太太。
她也曾真诚地投入与曲磊的感情,包容他的年轻,引导他成长,甚至在他事业不稳定时为他提供平台和机会。
可结果呢?一败涂地,甚至一次比一次狼狈。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隐约的畏惧,开始在她心底滋生。她开始怀疑,爱情这东西,或许根本就不是靠努力和经营就能维系和获得的。它更像是一场无法预测的豪赌,赌的是运气,是对方的品性,而这两样,恰恰是她最无法掌控的东西。
像她这样习惯了掌控一切、规划人生的大女主,要什么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得到?可这两段耗尽心力的感情,像两个响亮的耳光,嘲笑着她的自信和努力。她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我根本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或者,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适合拥有爱情?靠近它,只会带来消耗、伤害和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这种对自身情感判断力的质疑,以及对爱情本身产生的畏惧,比单纯失恋的悲伤,更让她感到挫败和孤独。她在深夜的寂静里,抱紧了自己,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力量,产生了一丝深刻的动摇。爱情的课题,似乎比她创业路上遇到的任何难题,都要复杂和无解。
与曲磊彻底了断后,许妍将那份对情感的失望与畏惧,连同所有残余的情绪能量,全部转化为工作的动力,近乎偏执地投入到拓展「薇光乍现」版图的征途中。除了稳固原有的生活品类合作,她将目光投向了潜力巨大但竞争也更为激烈的美妆领域。
许妍“我们要做,就不能只做搬运工。”
许妍在内部会议上斩钉截铁
许妍“必须对产品负责,对信任我们的粉丝负责。所有选品,我必须亲自试用,确保效果和安全性。”
这股破釜沉舟的劲儿,让她成了自家直播间最严苛的产品体验官。她开始密集地试用各种护肤品、化妆品,记录成分、肤感、短期和长期效果。高强度且频繁地更换产品,终于让她的皮肤不堪重负。
这天下午,试用了一款主打“天然植物萃取”的新品牌精华后不久,许妍感到脸颊一阵刺痒,随即肉眼可见地迅速红肿起来,眼周也肿得几乎眯成一条缝,整张脸夸张地胀起,活脱脱像个发酵过度的猪头。剧烈的瘙痒和灼热感让她意识到情况不妙。
许妍“薇姐!快,我得去趟医院!”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给林薇打电话,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薇闻讯赶来,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刻抓起车钥匙。刚扶着她走到公司门口,恰好碰见前来送新样品的陈默。他手里提着一个素雅的木质食盒,看到许妍的样子,沉稳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惊愕,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陈默“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关切。
林薇“过敏了,得马上去医院!”
林薇急匆匆道,她手机正好响起,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供应商紧急来电,她一时脱不开身。情急之下,她看向陈默,语速飞快
林薇“陈默,你方便吗?帮个忙,先送妍妍去附近医院急诊!我处理完这个电话马上过去!”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
陈默“好。交给我。”
他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接过林薇搀扶许妍的手,动作稳当而克制,没有多余的身体接触,却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去医院的路上,许妍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尤其是还在一个……算是合作伙伴的男性面前。她下意识地用包挡着脸,尽管这毫无意义。
陈默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平视前方,仿佛车内一切正常。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好奇追问,只是在她因为瘙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抓时,轻声提醒了一句
陈默“别抓,容易留印。”
语气平淡,却有效地制止了她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