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村的时光,如同山涧溪流,在看似平缓的流淌下,暗藏着改变地形的力量。纪伯宰的伤势在明意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下,终于有了显著的好转。虽然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内伤仍需要时间温养,但至少以恢复了近七成的功力,苍白的脸颊也重新染上些许血色。
他们依旧维持着那种外人看来蜜里调油、实则内里隔着一层无形薄膜的相处模式。白日里,他陪她耕种那一片小小的菜畦,看她弯腰间鬓发垂落的专注;他教她辨识山中更隐秘的药草,看她因发现一株罕见植株而惊喜发亮的眼眸;他们一同去市集,她与村民讨价还价的声音清脆活泼,他会沉默地跟在身后,提着所有物品,目光长久地流连在她生动的侧影上。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
唯有夜晚,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那方不算宽大的木榻,一侧是她毫无防备、甚至带着某种解脱意味的酣然入睡,另一侧,则是他长久凝视着屋顶横梁、或窗外疏星的清醒与孤寂。他清晰地感知着那道无形界限的存在,像一道冰冷的伤口,无声昭示着她内心深处那份不愿与他真正亲近的“真实”。
这日黄昏,夕阳熔金,将天边云霞浸染得一片绚烂。明意提着小竹篮从溪边回来,裙摆被溪水洇湿了深色的一块,她却浑不在意,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怜惜与某种执拗的复杂神情。
明意“阿宰!”
她脚步比平日急些,走到正在院中默默打磨一把旧锄头的纪伯宰面前,将竹篮小心地递过去
明意“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纪伯宰放下工具,目光落下。竹篮里铺着柔软的干草,蜷缩着一只……模样奇特的生物。它体型娇小,似猫非猫,通体覆盖着一层银灰色的、仿佛笼罩着薄雾的皮毛,那皮毛的质感并非固定,细看之下竟在微微流动。最奇异的是它的脸,五官轮廓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纹,时而显出幼猫的憨态,时而又掠过一丝狐的媚影,甚至偶尔会扭曲成某种无法名状的、类人的五官雏形,但都瞬息万变,无法捕捉。它紧闭着眼,气息奄奄,一只前爪上有道伤口,正渗出近乎透明的、带着微弱腥气的黏液。
纪伯宰的瞳孔骤然紧缩,周身温和的气息在刹那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冷冽与警惕。他猛地起身,一把将明意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阻隔在她与竹篮之间,声音沉冷得如同腊月寒冰:
纪伯宰“放下它,立刻。”
明意被他这过于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怔,手下意识地将竹篮抱得更紧,护在身前:明意“为什么?它受伤了,很虚弱……”
纪伯宰“虚弱?”
纪伯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浓重的戒惧。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生物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变幻的皮囊,直视其诡谲的内核
纪伯宰“明意,你可知这是何物?这是‘无相兽’!我只在师尊收藏的、早已残破不堪的太古异兽图录残卷上见过零星记载,原以为早已绝迹于世!此兽非妖非灵,生于虚无,最是狡诈阴险,以窃取生灵之面容、记忆乃至情感为食,尤擅编织幻境,诱人沉沦,直至被其吞噬取代!它的伤?那极可能就是它蛊惑猎物、引人靠近的毒饵!”
他看得分明,这无相兽周身萦绕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本质扭曲诡异的灵力波动,那是属于变幻与伪装的、令人不适的力量。然而,明意身中离恨天之毒,灵台晦暗,灵脉尽断,对灵力感知几近于无。在她此刻的眼中,这恐怕就只是一只模样有些奇特、受了重伤、亟待救助的“小猫”而已。
明意“无相兽?太古异兽?”
明意蹙起秀眉,她曾是尧光山战神,见识不可谓不广,却从未听闻过此等存在。她低头看向篮中那团瑟瑟发抖、看似无害的小东西,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方才在溪边草丛里,亲眼所见的一幕——一只体型稍大、面容同样模糊不清的同类,是如何决绝地叼起这只小的,狠狠甩入荆棘丛中,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密林深处。那被“母亲”残忍丢弃的场景,像一根尖锐的刺,瞬间扎进了她心底最不为人知的隐痛深处。
她,明意,昔日尧光山风光无限的战神,一旦中毒失去了力量,不也如同敝履般被某些人、被那冰冷的权位……变相地“丢弃”了吗?
这共鸣来得如此强烈,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涩。她抱紧竹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
明意“我不管它是什么传说中的异兽。我只看到,它被它的‘母亲’丢弃了,在荆棘里等死。它这么小,这么弱,若我不救它,它必死无疑。”
她抬眼看向纪伯宰,眼神里有恳求,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坚持
明意“阿宰,它伤不了我。我只是……看见它被母亲丢弃,不能见死不救。”
丢弃……
纪伯宰捕捉到她话语里那细微的颤音,和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与看着小兽时如出一辙的痛楚。他忽然明白了她这份异常坚持的源头。不是因为泛滥的同情,或许更是源于她自身深刻的创伤与……投射。他也曾被父母丢弃,他能明白她的执念。
可明白,不代表不痛。
他看着她在为一个来历不明、极度危险的诡兽辩解,看着她眼中那为了外物而再次升起的、对他的不信任与质疑,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与尖锐的痛楚交织蔓延。她不信他。无论他如何警示,如何担忧她的安危,在她心中,他这个“夫君”的判断与关怀,依旧比不过一只刚捡来的、看似可怜的畜生,以及她自身那份不愿言说的心结。
一股混合着无力、挫败和深沉苦涩的郁气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冷静。他深吸一口气,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更严厉的斥责,声音压抑得近乎沙哑:
纪伯宰“明意,信我。此物绝非你看到的这般简单。将它交给我,我会妥善处理,保证不让它……痛苦。”
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伸手想去接那竹篮。
明意“不行!”
明意像是被触动了最敏感的神经,猛地后退两大步,将竹篮死死护在怀里,仿佛他是什么凶残的刽子手。她仰起脸,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不知是为了小兽,还是为了自己那不被理解的坚持
明意“纪伯宰,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残忍?它已经被抛弃了一次,难道我们还要成为杀死它的凶手吗?你看,它这么乖……”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无相兽恰在此时虚弱地掀开眼皮,露出一双琉璃般纯净、不染丝毫杂质的眸子,那眼神懵懂、无助,带着全然的依赖,轻轻“呜咽”一声,用小脑袋讨好般蹭了蹭明意的手腕。
这充满信赖的一幕,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明意心中本就倾斜的天平。
纪伯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升起,最终冻结了心湖。他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的。她的心,已经被那份感同身受的执念和眼前“弱小可怜”的表象牢牢占据。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目光从她微红的眼眶,移到她紧护着竹篮的手,最终落回她写满坚持的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或者说,不愿去读懂的东西——有对她安危的深切忧虑,有被再次质疑的失望,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确认了某种残酷真相后的……死寂般的疲惫。
纪伯宰“好。”
他终于开口,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冷硬,没有任何温度,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纪伯宰“你既要救,便随你。”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孤寂而挺拔
纪伯宰“但它,绝不能踏进房门半步,只能待在院角那个废弃的草棚里。还有,”
他顿了顿,侧过半张脸,线条冷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带着某种不祥预感的严肃,
纪伯宰“记住,无论如何,不许让它靠近你的身,更不许……让它触碰你的脸。”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屋内,将那渐沉的暮色,和她怀中那只看似无害却潜藏着无限危机的“小兽”,一同关在了门外。
明意抱着竹篮,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心头莫名地空了一块。但低头感受到怀中那小生命微弱的温暖和依赖,她又强行将那点不适压了下去。
她只是……想救一个同病相怜的生灵而已。
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
而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门内,纪伯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又一次。
他再一次,清晰地确认了。
在她心里,他始终……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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