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空间里,光线漫得均匀,却照不进阮清嘉眼底的寒。
悬浮的光屏上,“自己”正对着桑榆眠笑得张扬,那抹弧度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可落在阮清嘉眼里,却像淬了冰的刀——他太熟悉了。
真正的笑意该是从眼底漫出来的,像春溪融雪,带着暖意,而不是此刻这般,浮在皮肉上,连眉峰都透着刻意的僵硬。
“为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撞在无形的屏障上,碎成几片冷涩的回音。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抵在冰凉的壁障上,竟印出几道浅痕。
楚妄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在光屏旁凝形,金粉色的发丝垂在颊边,发梢卷着俏皮的弧度。
他歪了歪头,像只揣着秘密的猫,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裹着点甜腻的戏谑。
“什么为什么呀?糖糖,你在说什么呢?”
说话时,他甚至模仿着阮清嘉思考时的习惯,指尖轻点着下巴。
可那双眼眸里的审视,却像扫描仪般,把阮清嘉的隐忍看得通透。
阮清嘉猛地抬眼,目光如淬了寒的锋芒,直刺向对方:“别装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压着翻涌的怒意,“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故意疏远,说违心的话。
用我的脸做这些事——你承诺过不会伤害桑榆晚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出来的,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
他想起桑榆晚刚才站在操场边的样子,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担忧混着失落,像被雨打湿的星,一点点暗下去。
那模样,比他自己受的伤更让人心疼。
楚妄的嘴角弧度陡然拉大,像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眼底却浮着层冰,没有半分温度。
他绕着阮清嘉的禁锢圈踱了两步,鞋踩在纯白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像在为这场对峙伴奏。
“我只是在完成任务呀。”他摊开手,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且我确实没伤害她呀——你看,她的胳膊腿都好好的,没有淤青,没有伤口,不是吗?”
说着,他突然夸张地捂住心口,眉头拧成一团,连肩膀都微微耸动。
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糖糖怎么能随便诬陷好人呢?我这可是在帮你‘斩断拖累’呀,你该感谢我才对~”
尾音卷着刻意的委屈,听得人牙酸,可那双猫似的眼睛里,却藏着看好戏的兴味。
阮清嘉闭紧了嘴,没再说话。沉默像潮水般漫上来,淹没了整个空间。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有力,撞得胸腔发疼。
楚妄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了半晌,见他始终不肯再开口,终于觉得无趣地撇了撇嘴,发丝滑落在鼻尖:“啧,糖糖真不好玩。”
他原以为这个被囚禁的少年会像过往那些任务对象一样,要么崩溃嘶吼,要么卑微乞求,没想到他竟能忍得如此彻底。
就在这时,阮清嘉忽然抬起头。
那一瞬间,他眼底的隐忍尽数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锐利,像困兽终于亮出了獠牙。
他直视着楚妄,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探究——仿佛就算面前是万丈深渊,他也要睁着眼跳下去,看清楚底究竟藏着什么。
“嗯?”
楚妄意外地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兴味,像收藏家偶然发现了件稀世珍品。
他指尖绕着一缕发丝,心里忽然觉得,这次的任务或许比想象中有趣些。
这个阮清嘉,比他读取的记忆里要坚韧得多,也敏锐得多。
——看来这次捡到个有趣的玩具呢。
他在心里愉悦地想,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虚空,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为即将开始的游戏倒计时。
“想问什么就问吧。”他突然松了口,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纵容,像在逗弄笼子里不肯开屏的孔雀。
“今天心情好,破例给你解答几个问题。”
“宿主,这不符合任务规程,过度信息交互可能导致目标人物产生应激反应,影响任务进度。”
系统007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楚妄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
楚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厌烦,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没等任何人捕捉到就消失了。
他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撒娇般的蛮横,像是在跟谁闹脾气:“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规矩多。”
说完,他转向阮清嘉,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在白光里格外显眼,“看来系统不太情愿呢。
怎么办呀糖糖~”他拖长了语调,刻意加重了“糖糖”两个字,带着点戏谑的恶意,“要不……你求求我?求我的话,说不定我会偷偷告诉你一些‘小秘密’哦。”
那语调轻飘飘的,却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阮清嘉的心脏,越收越紧。
楚妄眼中跃动着狡黠的光,像猫爪拨弄着毛线球,带着毫不掩饰的恶趣味。
他捕捉到阮清嘉眼底一闪而过的怀疑,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尾音卷着点被冒犯的委屈。
“什么眼神啊!我可是系统认证的星际级优秀任务者,没有之一!”
他笑得张扬,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那副肆无忌惮的模样,仿佛世间万物都不配成为他的桎梏。
阮清嘉微微一怔——这人的狂妄简直荒谬到了极致。
怪不得叫“楚妄”,是狂妄的“妄”,而非痴心妄想的“妄”。
或许正是这份近乎疯狂的自负,才能支撑他穿梭于无数世界,完成那些听起来就荒诞的任务?
“求你了。”
阮清嘉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半分波澜。
这三个字砸在空气里,让楚妄脸上的笑都僵了半秒。
“哟,这就服软了?”楚妄夸张地瞪圆眼睛,发丝随着动作扫过脸颊。
“不再挣扎几下?比如骂我几句‘卑鄙小人’,或者放几句‘绝不会屈服’的狠话?”
见阮清嘉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底没有羞愤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沉寂的湖面。
他终于觉得有些无趣,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裤腿扫过纯白的地面,像一条黑色的河,“行吧,你问。”
“宿主,这是严重违规——”系统007的机械音陡然尖锐起来,像警报器划破寂静。
“闭嘴。”楚妄漫不经心地捻着发梢,语气懒懒散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答应糖糖的事怎能反悔?大不了回头领惩罚,反正你那点电流,电得我早就习惯了。”
精神空间瞬间重归死寂,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楚妄单手托腮,歪着头望向阮清嘉,语调甜得像浸了蜜,眼神却残忍得像在解剖标本。
“糖糖你看,我为你破例太多哦~ 回头系统又要扣我积分了。”说着又孩子气地挥了挥手,手腕上的银链叮当作响,“快问快问,过期不候。”
阮清嘉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那双藏满算计的眼睛,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桓许久、几乎要将他世界观撕碎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重量:“我现在——不,我们之前存在的世界,是不是……只是一本书?”
楚妄明显愣了一下,睫毛颤了颤,似乎没料到他第一个问题会如此直白。
他盯着阮清嘉看了几秒,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兴奋到近乎狰狞的笑容,像发现了同类的野兽:“不愧是糖糖!不仅聪明——”
他猛地凑近,隔着那层无形的屏障,呼吸几乎要喷在阮清嘉染着虚浮血色的侧脸上。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分享一个惊天秘密,“更是第一个敢直接质问世界本质的宿主呢。”
阮清嘉的指节瞬间绷紧,泛出骇人的白。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原来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那些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温暖,都只是被人写在纸上的故事?
他的挣扎,他的爱恋,他的存在,都不过是设定好的剧情?
“哎呀,糖糖在发抖哦。”
楚妄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颤抖,像发现了新玩具般,用指尖轻轻点向屏障。
仿佛想接住那从阮清嘉皮肤下渗出来的、名为“绝望”的因子。
“差点忘了,你今年才十七岁呢。十七岁的少年,大概还相信世界是围绕自己转的吧?”
“你的任务。”阮清嘉猛地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是拆散既定的男女主角?”
楚妄突然皱起眉,转头看向虚空,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抱怨:“系统~ 这可不算我违规泄密哦,是他自己猜的!”
转回头时,脸上又立刻堆满了嬉笑,像翻书一样快,“不过糖糖猜得八九不离十呢~ 我的任务呀。
就是让‘剧情’偏离轨道,最好是……彻底崩坏。”
“所以桑榆晚是女主,”阮清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在慢慢熄灭,“而我……是那个所谓的男主?”
“Bingo!”楚妄兴奋地拍手,腕间不知何时出现的细锁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像在为这个残酷的答案伴奏。
“不过说真的,为什么非要拆散你们嘛……”
他突然对着空气大喊,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烦躁,“这题超纲了啊!总系统的心思比小姑娘的裙摆还难猜!”
——
现实世界·体育器材室
夕阳的金辉透过气窗斜斜切进来,落在积灰的篮球上,泛着陈旧的光。
桑榆晚正弯腰整理散落的篮球,心口却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下意识按住胸口,抬眼时,恰好撞见储物柜玻璃倒影里的景象。
“阮清嘉”就站在她身后,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像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地凝视着她,带着审视,带着漠然,甚至带着一丝……玩味。
那眼神让她背脊发凉,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个披着阮清嘉皮囊的陌生人。
——
楚妄的尾音与阮清嘉的质问在虚空中重叠,像两滴墨滴进清水,瞬间晕染开来——
“你们究竟想从这场拆散中得到什么?”
系统提示音陡然刺破寂静
【警告!宿主触及核心权限!警告!即将触发惩罚机制!】
电流瞬间贯穿阮清嘉的身体,剧痛像潮水般涌来,让他浑身痉挛。
楚妄站在屏障外,笑着看他蜷缩在地,银链在指尖转得飞快,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可就在这时,阮清嘉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像濒死的恒星爆发出最后的光。
楚妄在那眼神里清晰地读到了一句话——
哪怕世界是虚构的,我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不知道哦。”
楚妄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发梢扫过唇角,“总系统总是喜欢发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务,谁知道它在想什么。”
他拍了拍手,像是在结束一场游戏,“好了糖糖,最后两个问题了哦,问完我就要去‘工作’啦。”
阮清嘉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楚妄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久到楚妄都快要失去耐心时,他才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如果……如果我偏要逆着你们重新安排的剧情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