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接下来的几天排练，气氛依旧微妙。

黄子弘凡保持着他的专业距离，沈听晚也全心投入音乐，两人像是默契地共同维护着一种平静的假象。

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沈听晚发现自己会偶尔走神，注意到他习惯性抿紧的嘴唇，注意到他休息时独自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时眉宇间的倦色。

这天下午，排练一首情绪跨度极大的歌曲。

这首歌需要钢琴与演唱者在最后一段副歌前有一个精确到毫秒的停顿，然后同时迸发，达到情绪的最高点。

然而，连续几次，要么是沈听晚的钢琴进入早了一点点，要么是黄子弘凡的气息调整慢了半拍。

那种细微的错位，在追求极致的艺术表现中显得尤为突兀。

音乐总监停下指挥。

音乐总监不对，感觉还是没卡上。黄子，你那个换气要再干脆利落一点。沈老师，你的琶音铺垫再延展四分之一拍，给他更充足的空间。

黄子弘凡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烦躁。

黄子弘凡是我这里的问题，情绪没顶上去。再来。

又试了一次，依然不够完美。

黄子弘凡抱歉，我的问题。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挫败感，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苛责。

沈听晚忽然开口。

沈听晚不完全是节奏问题。

所有人都看向她。黄子弘凡也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询问。

沈听晚是情感铺垫。原编曲这里钢琴是纯粹的渐强推进，但如果在我最后一个长音之后，加入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听不见的休止，就像深吸一口气准备呐喊前的那个瞬间停顿，会不会更能给你一个情绪的支点？

她一边说，一边在琴键上示范了那个细微的改动。

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却瞬间让接下来的爆发充满了张力。

黄子弘凡愣住了，仔细回味着那个感觉。陈总监眼前也是一亮。

音乐总监哎？这个想法好！黄子，你觉得呢？

黄子弘凡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钢琴旁，看着沈听晚刚才弹奏的那几个琴键，似乎在脑海中模拟着效果。

黄子弘凡你能再弹一次那段吗？只要过渡部分。

沈听晚好。

她重新将手放在琴键上，专注地弹奏了那个修改后的乐句。

黄子弘凡闭着眼，静静地听。当那个几乎感觉不到的休止出现时，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黄子弘凡我明白了。再来一次，全体。

这一次，当沈听晚的钢琴恰到好处地留下那个呼吸般的休止时，黄子弘凡的声音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精准而充满力量地接上，情感饱满得令人震撼。

一曲终了，排练室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乐队成员自发的、赞赏的掌声。

音乐总监完美！就是这个感觉！太好了！

黄子弘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成就感的笑容。

他转向沈听晚，眼神明亮，那堵无形的墙似乎在那一刻消融了些许。

黄子弘凡谢谢，沈老师。这个建议非常关键。

沈听晚不客气，是黄子老师您诠释得好。

她微微颔首，语气依旧专业，但紧绷的肩膀也不自觉地放松了。

休息时间到。

助理给大家分发饮料。

黄子弘凡接过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走开，反而在钢琴边犹豫了一下。

黄子弘凡沈老师，关于《让风告诉你》最后一段的强弱处理，我还有点想法，想跟你聊聊，现在方便吗？

沈听晚方便的。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点空间。

黄子弘凡在琴凳的另一端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拿出那份被标记得密密麻麻的乐谱。

黄子弘凡你看这里，“我会祝福你”这一句，我之前一直觉得应该用更收敛的气声，但现在我觉得，或许用更实在、更真诚的胸腔共鸣来处理，会不会更符合‘释然’之后那种坦荡的感觉？

他一边说，一边极轻地哼唱了一下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认真的样子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沈听晚仔细听着。

沈听晚用胸腔共鸣的话，对气息稳定度要求更高，但确实会更真挚。不过相应的，钢琴这里的和弦织体就不能太密，要给你留足空间，或许可以改用更开放的和弦排列…

黄子弘凡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像是找到了知音，语气兴奋起来。

黄子弘凡还有后面间奏的那段钢琴solo，原谱是渐慢，但我总觉得差点意思。如果保持原速，甚至稍微加速一点点，但力度减弱，做出一种随风飘远、不再回头的流逝感，你觉得可行吗？

沈听晚技术上没问题，但需要和鼓手老师沟通一下底鼓的轻重点配合…

两人就着乐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

之前的隔阂和尴尬，在专业的碰撞中悄然消散。

乐队其他成员看着他们，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默契地没有去打扰。

讨论暂告一段落，黄子弘凡看着谱子上被两人共同修改的地方，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像是感慨，又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黄子弘凡还是和你聊音乐最舒服。

话一出口，两人都顿住了。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黄子弘凡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言，抿紧了嘴唇，眼神飘向别处。

沈听晚心脏微微收紧，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沈听晚嗯。你对音乐的想法，一直都很独特。

她没有接那句过于私人的感慨，而是将话题拉回了安全的专业领域，但语气却不再是之前的全然疏离。

黄子弘凡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落，但也有一丝了然的放松。

黄子弘凡那就先按这样改？等下合一遍试试。

沈听晚好。

休息时间结束，排练继续。

接下来的合练异常顺利，那种基于音乐理解而产生的深层默契，让每一次演奏都酣畅淋漓。

结束的时候，天色已晚。大家互相道别。

黄子弘凡各位辛苦，明天见。

他的目光扫过沈听晚，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沈听晚明天见。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沈听晚低头收拾着乐谱，心中一片澄净。那道墙或许依然存在，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一扇可以对话的窗。而窗外的天空，似乎也透出了一点破晓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