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恨所有人)

“我……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一阵凉风嗖的刮过，几片新绿的嫩叶飞向天的尽头，然而并不像满园的银杏叶，也不像飞出花园的蝴蝶。

“嗯？”顾芊羽愣住了，大大的眼睛眨巴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在拍打翅膀。上官洛卿低下头，小声重复了一遍。“哦。”顾芊羽瞳孔有点发白，让上官洛卿想起了蝴蝶翅膀的纹理。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蝴蝶发卡，拉了拉白色裙子:“行。”语速快得让上官洛卿怀疑起自己的听觉，“好了好了，赶紧走！人家都走了！”

上官洛卿赶紧转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我就说她会同意的，我一定可以的。想着又偷偷笑了，走在前面，眼神却不自主的向后瞟去。

“啊~哎呦~”上官洛卿收回已经快粘在顾芊羽身上的眼球——狠狠摔下了楼梯——她完全没看见眼前的阶梯。顾芊羽迟疑了一下:“你……”上官洛卿以光速爬起，左手捂着右手手掌，左顾右盼——像极了小老鼠，“我……好着呢。”

随后大家无话，一直排队走进一班教室。赵宝刚看着眼前这群如归巢蜜蜂般的孩子，皱了皱眉，挠了挠头:“别吵了！排成队，赶紧站好！”上官洛卿一步步挪到最后一排，几乎要将头埋进上衣，趁无人关注她时弯下腰，指尖刚刚触及到膝盖，就如闪电般缩回来。她咬着嘴唇，小心翼翼抓住裤腿，向左看看，向右看看，一点点如蜗牛般挽起裤腿，看着膝盖上的殷红，上官洛卿连忙把裤腿放下来，收紧牙缝，生怕有冷空气溜进来。

“过来领服装。”孩子们瞬间又喧嚣起来，一起拥上去:“我的！”“我的……给我！”顾芊羽瞥了他们一眼，走到赵宝刚面前，伸出手。赵宝刚忙从身后搬出一个箱子，赶走围观的孩子:“想要哪件？选吧。”他的脸上洋溢着和善的笑容，眼角边冒出了鱼尾纹。“这个。”顾芊羽拿起那件最漂亮的——上官洛卿最喜欢的深邃藏蓝，好像旋转的星河。其他孩子咂着嘴，摇摆着身子，上官洛卿叹口气，突然又笑了出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芊羽抱着服装自顾自的回到位置上，拆开包装后唰的抖开，一片灿烂的星河瞬间在教室里飞旋，孩子们的眼睛都快掉在地上了。“愣啥呢？傻子似的！”赵宝刚用脚踢了踢箱子，不耐烦的大声嚷嚷。孩子们乖乖排成队，像一条长蛇一样缓慢蠕动着。到了上官洛卿，箱子里只剩下最后的一件了:黑色，黑的没有任何纹理，没有袖子，低领。上官洛卿小声叹了口气:“唉。”接过服装，突然神经质的抬起头:“教练……这衣服……是被墨水弄脏了吗？怎么会这么黑！别人……别人的……都不是黑色……”

“！！！”赵宝刚的嘴可怕的吊了起来，但还没有来得及裂开一条缝，但随即便闭合起来——顾芊羽向他使了个眼色:“你是觉得我对你不公平吗？告诉你，作为尚才体校的老教练，我比任何人都公正无私，你拿到最难看的是你的事，谁叫你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后面呢……”一边说一边抽动着脸部肌肉，以防止东非大裂谷再次裂开。

上官洛卿感激地向后望去，顾芊羽调皮而狡黠的目光映入眼帘，她回头看向赵宝刚，只见他死死咬着嘴唇，浑身颤抖，眼神在自己和顾芊羽身上来回移动。上官洛卿急忙低下头，抱起衣服回到了座位上，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的包装袋里:小羽真好！……但是……她竟然可以阻止教练收拾我……怎么回事呢……

做完长篇大论的训斥后，赵宝刚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上官洛卿兴冲冲跑到顾芊羽面前，如小松鼠一样又蹦又跳:“小羽！谢谢你！”顾芊羽抬头，呵呵了两声:“当然不用谢，作为校长的女儿，我当然有责任帮助你。只是……”上官洛卿惊讶地看到了她的瞳仁:怎么会是红色呢？不对不对，一定是幻觉……“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我……我……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就是有几本自己喜欢看的书……”“书那东西啊，我从来不感一点兴趣的……”上官洛卿脸涨的通红，又退回了结巴的状态:“可是……我没有钱……也忘了带零食……你还喜欢什么？我……”顾芊羽突然站起来，拉住上官洛卿的手:“啊？怎么会呢？你为什么连这些都没有……”“我……”“别着急，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一定会帮助你的。”说着把手伸进书包里掏着什么。

“看！”顾芊羽把手猛的从书包里抽出来，她笑着，明若朝阳，灿若桃花:“我正好有瓶牛奶，给，喝了长身体，顺便洗一洗这黑得很恶心的皮肤……”

“谢谢……但是……”“快点拿去喝了吧！”上官洛卿接过牛奶，回到自己座位上，看了顾芊羽一眼，随即打开包装，牛奶如洪水一般滑进咽喉:这是甘露吗？还是琼浆？还是七色的彩虹？上官洛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叹息着。突然，一条蠕虫在胃里面爬动起来——她感到一阵恶心:“呕……怎么回事……是我一口喝太多了吗？”“注意，下面我们来讲一些体操知识，都给我竖起耳朵听仔细了！”赵宝刚夹着文件袋冲了进来。

如放映电影一般，幻灯片一张张闪过，上官洛卿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梦。“体操，分为竞技体操、艺术体操、蹦床……而女子竞技体操又分为跳马、高低杠、平衡木、自由体操……”赵宝刚渐入佳境，不觉闭上了眼睛。而讲台下，是一群已经睡着的、即将睡着的、强打精神的、正在打闹的顽童。顾芊羽用手撑着脸，姿态显得十分优雅，用温柔如水的目光看着上官洛卿——只听见宛如落叶的沙沙声——上官洛卿的笔在纸上划过，她的眼睛已经快贴在了桌面上。

只见顾芊羽如雨后春笋般嗖一下站起来:“教练，上官洛卿睡觉！”赵宝刚睁开眼:上官洛卿趴在桌面上，脸死死地贴着作业纸，捂着肚子。“你活腻了吗？不想上课就出去！”“教练，我……我恶心……肚子……”“装什么装！再睡就出去！”

上官洛卿不再辩解。她慢慢抬起头，胃里的蠕虫变成了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坠在那里。那双终于看向赵宝刚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哇……”上官洛卿坐下，大口大口吐了出来，刹那间，未消化食物所特有的酸腐气味在教室里扩散开来。顾芊羽捏紧了鼻子，咬牙蹦出:“恶心死了……不要脸……”上官洛卿吐完，抬起头，同学们惊骇地看着她菜色的脸，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赵宝刚看着她幽灵一样恐怖的眼神，立刻拿了手机出去了。

终于……

上官洛卿伏在奶奶背上，几乎动弹不得。奶奶心疼地掉泪:“乖~这些坏蛋，怎么能这样？竟然给我孙女喝过期牛奶……乖~不哭，明天不去了吧……”上官洛卿挣扎着:“我还要去……”

换上干净的衣服，上官洛卿坐在书桌前，眼泪撒了一地:“我恨乔，我恨爱丽丝，我恨约翰，我恨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