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沉重的咔哒声并未带来预期中的安全感,沈背靠着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渗入皮肤,却无法冷却体内奔涌的近乎沸腾的恐慌。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墙面的画作上,那个混沌色块中心的暗色区域,如同一个缓慢搏动的恶意的心脏。
它确实变大了……不是明显的扩张,而是一种……边界的模糊和延伸。
仿佛有不可见的黑色粘液正从画布深处渗出,蚕食着周围狂乱的色彩……
夕阳彻底沉没,房间陷入昏暗,他没有开灯。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空气中那丝极淡的非人的甜腻气息似乎浓稠了些许。
不是嗅觉,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感知,缠绕着他的呼吸,滑入肺叶。
他甚至能尝到那味道——如同金属与腐烂蜂蜜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甘美。
还有声音……并非真实的声响,而是某种更深层面的…扰动。
“遥远的笛声?沉闷的、规律到令人发狂的鼓点?”不,比那更抽象,是空间本身在呻吟,是现实的结构在某种巨大存在的重量下发出的几近断裂的扭曲共振。
这“声音”直接在他的骨髓里回荡,激起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他不能再待在这里。
几乎是踉跄着,他冲进客厅,手指颤抖地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
“啪……”
惨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昏暗,刺得他眼睛生疼。熟悉的家具、堆满书籍的书架、冰冷的壁炉……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除了那幅画。
在明亮的灯光下,那色彩的漩涡反而显得更加活跃,更加……不自然。
那扩大的暗色区域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凝视着它,一种冰冷的吸引力混合着纯粹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目光逃也似的移开,落在客厅中央的旧地毯上……然后,他的呼吸停止了。
地毯上,就在那幅画的正下方,散落着几滴……污渍。
那不是灰尘,也不是水渍。那是几小滩粘稠的闪烁着虹彩的黑色液体,和他之前在自己手指上、门把手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它们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汇聚,如同拥有自己生命的、来自深渊的油污。
这东西……是从画里滴下来的?
这个想法让他胃部剧烈痉挛,他强迫自己走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靠得越近,那股甜腻的非人气息就越发浓烈。
他伸出食指,颤抖着想要触碰一下那违反物理规律的液体,试图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那虹彩表面的前一刹那。
“嗡——”
一股无声的却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意志猛地降临。
这不是之前的注视或感觉,这是一种直接的、蛮横的不容任何置疑的介入。
时间仿佛凝固,空气变成了厚重的琥珀,将他死死封存在其中。
他动弹不得,连眼球都无法转动。他的思维、他的感知、他的一切,都被这骤然降临的存在彻底充满、碾压。
那不是语言,不是形象,而是一种最本质的宣告,直接烙印在他每一个细胞的核心:
“ ……我的……”
纯粹的占有,浩瀚如星海,深沉如深渊,疯狂如永劫。
紧接着,是浪潮般汹涌而来的……感知,不是他的感知,而是祂的感知。
他“感觉”到无数非欧几里得几何构成的通道在四周展开,墙壁如同活物般蠕动、透明,显露出其后无限延伸的扭曲的维度。
他“看到”无法形容的色彩在虚无中爆炸、尖叫,他“听到”那单调的笛声与疯狂的鼓点原来并非声音。
而是某个沉睡巨神脉搏的震动,维系着整个宇宙可笑而脆弱的存在。
而在这所有疯狂、所有混沌、所有虚无的中心,有一个焦点。
一个温暖、脆弱、闪烁着微光的焦点。
是他自己……
在祂那庞大无边、盲目痴愚的感知中,他是唯一清晰、唯一真实、唯一被疯狂爱着的坐标。
祂的感知如同亿万条无形的粘稠的触须,缠绕着他的灵魂,抚摸着他的意识,渗透着他的存在,无时无刻,无孔不入。
这是一种极致的亵渎,一种极致的禁锢,却也带着一种足以令人彻底迷失的、扭曲的……温柔。
“……归来……”
伴随着这意念的,是一股几乎将他的灵魂撕裂的渴念。
那不属于人类,甚至不属于任何已知情感范畴,是宇宙尺度上的孤独对唯一伴侣的病态而偏执的索求。
“不……”一声破碎的呻吟终于从沈隐被压紧的胸腔里挤出。
那庞大的意志似乎微微一顿,如同一个可怕的巨人因为掌中蝴蝶的细微挣扎而稍稍留意。
禁锢松动了亿万分之一瞬。
沈隐猛地向后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感觉潮水般退去,留下一个被彻底掏空、几乎崩溃的躯壳。
但空气中那甜腻的气息和空间的低频震动感依旧残留,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抑制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恐惧。
“是的,是无边的恐惧……”但在这恐惧的底层,还有一种更可怕、更令人不安的情绪在悄悄滋生。
在那被绝对占有和疯狂爱意包裹的瞬间,在那被视作宇宙唯一焦点的刹那……
他灵魂的某一碎片,那属于“沈隐”之外的、被遗忘的深邃之处……
竟然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病态的……悸动。
仿佛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突然感受到了一盏毒火燃烧的灯所传来的、致命而温暖的诱惑。
“滚开……”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嘶哑地低语,声音破碎不堪,“不管你是谁……不管是什么……离我远点!”
寂静。
只有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然后——他头顶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
“”明……灭……明……灭”
在疯狂跳动的光线间隙中,墙壁上的那幅画,那混沌的色块和中心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光线的节奏搏动、膨胀。
在最后一次短暂的光明中,沈隐清晰地看到——
那几滴地毯上的虹彩黑色粘液,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引导着,蜿蜒爬行。
在地毯的纤维上勾勒出一个扭曲、复杂、令人极度不适的……
符号。
与他丢失的那枚金属护身符,一模一样。
灯光彻底熄灭。
公寓陷入了彻底、绝对的黑暗,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沈隐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在无边无际的、被某种存在温柔包裹的黑暗里,微弱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