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直白的问题弄得有些无措,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抵住了栏杆。
然而,就在张真源以为他会羞怯退开时,宋亚轩却像是为了克服那点紧张,反而微微挺直了背脊。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并没有避开张真源的目光,反而更加仔细地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然后又看了看他轻颤的羽毛耳饰。
忽然,他也笑了起来,那笑容依旧干净,却多了一点之前没有的、微妙的了然。
他学着张真源的样子,稍微压低了点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毫无恶意的反击:“您现在这样……更像了。”
张真源挑眉。
宋亚轩继续道,眼神亮晶晶的:“就是那种,明明很想靠近,又非要装作若无其事,用尾巴尖轻轻扫一下你,然后等着看你反应的大猫。”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随即,张真源眼中的薄雾倏然散开,迸发出一种极其明亮的光彩。
他被彻底逗乐了,甚至忍不住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微热的眼角。从来都是他游刃有余地搅乱一池春水,何曾被人如此直白又精准地……“反将一军”?
而且是用这种天真又认真的语气。
“宋亚轩啊宋亚轩,”他摇着头笑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奇和欣赏,“你真是……”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
宋亚轩看着他笑,自己也跟着笑,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开心,但开心总是好的。
他脚边的兔子也好奇地立起了身子。
笑了一会儿,张真源终于缓过来。
他眼底的笑意未褪,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更浓的兴趣。
他再次看向宋亚轩,目光细细扫过他微微发红的脸颊,清澈见底的眼眸,还有那因为笑着而露出的一点点洁白的牙齿。
“你说我像猫,”张真源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添了几分危险的亲昵,“那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更像另一种小动物。”
宋亚轩好奇地睁大眼:“什么?”
张真源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他身上流转:“像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狗。”
他看到宋亚轩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下去,“眼睛亮亮的,看什么都带着好奇和善意,好像谁都能轻易把你带走。干净、忠诚,一旦认准了就会毫无保留地摇尾巴……”
他的描述比宋亚轩的“猫论”要具体得多,也……暧昧得多。
尤其是“摇尾巴”三个字,被他用那种温柔又勾人的声线说出来,凭空添了无数缱绻意味。
宋亚轩的脸彻底红了,像熟透的果实。他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张真源的语气里并没有贬义,反而充满了……一种他难以理解的欣赏和调侃。
他只能微微鼓了鼓脸颊,小声嘟囔:“我才不会摇尾巴……”
这副样子,在张真源看来,更是坐实了“小狗”的形容——被逗弄了只会发出无力的哼哼,毫无威慑力,反而更惹人想继续欺负。
氛围变得微妙而粘稠。
星光之下,两人距离极近,一个眼波流转尽是风情,一个面红耳赤纯真未凿。
爱神身上散发的诱惑力如同无形的网,缓缓收拢,而掌管动物的少年神祇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网的中央,只是本能地为这过近的距离和过热的氛围而感到一丝晕眩般的困惑。
张真源几乎能听到对方微微加快的心跳声。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正想再说些什么,将这张网收得更紧——
“爱神阁下!原来您在这里!”
一个急切而高昂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瞬间打破了观星台上氤氲的暧昧。
两人俱是一惊,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一名神使正急匆匆地从回廊那端跑来,身上还带着穿梭云层留下的湿气。
他跑到近前,先是恭敬地对张真源行了一礼,然后才看到旁边的宋亚轩,愣了一下,也简单致意了一下。
张真源眼底的温柔和笑意在转身的瞬间已然收敛了大半,恢复了几分平日里那种疏离而完美的神姿,只是语气还算平和:“何事如此匆忙?”
宋亚轩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张真源拉开了距离,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退,眼神却已恢复了之前的清明,还带着点被打扰后的茫然。
他弯腰重新抱起了脚边的兔子,轻轻抚摸着,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些安抚。
神使喘了口气,急忙道:“奉神王谕令,请您即刻前往人间一趟。”
张真源微微蹙眉:“人间?所为何事?”他掌管情爱,但通常并不需要亲自频繁降临人间。
“据报,近来人世间情爱秩序略有紊乱,多处地界爱欲横流,悖逆常伦,或冷漠如冰,断绝人欲,两极分化甚重。神王命您前去梳理管理,引导情爱重归正轨。”神使一板一眼地传达着指令。
张真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又是这种繁琐的差事。
人间的爱欲从来混乱,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出些岔子。
他瞥了一眼身旁安静抱着兔子的宋亚轩,心底那点刚刚被勾起的兴味被打断,更添了几分不悦。
但他无法违抗神王的命令。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神使完成任务,松了口气,又行了一礼,便识趣地退下了。
观星台上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但方才那旖旎的氛围已被彻底打碎,只剩下冰冷的谕令回荡在空气中。
张真源沉默了片刻,转过身,重新看向宋亚轩。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那层刚刚褪去的、名为“爱神”的薄雾似乎又悄然笼罩了上来。
“看来,”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略显遗憾的笑容,“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我得走了。”
宋亚轩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听得懂神王的命令很重要。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人间的事情很重要,您去吧。” 语气里是全然的理解和支持,没有丝毫的不舍或纠缠,干净利落得让张真源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他难道就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张真源忍不住想。
自己刚才那些暗示,那些靠近,难道对他毫无影响?
但宋亚轩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只是在那清澈底下,似乎多了一点点极难察觉的……失落?或许有,或许只是张真源的错觉。
张真源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恢复了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向前一步,这次动作很轻,抬手,并非触碰宋亚轩,而是用手指轻轻拂过那只兔子柔软的背脊。
“照顾好你的小动物。”他笑着说,目光却看着宋亚轩。
然后,他指尖微顿,从耳畔取下那枚羽毛状的耳饰。
那羽毛在他指尖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凝聚了星辉与夜露。
他将其轻轻放在了宋亚轩的手心里。
“这个,”张真源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正式的承诺意味,“暂存在你这里。等我从人间回来……再还给我。”
这不是一个询问,更像是一个约定。
宋亚轩愣住了,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精致得不像凡物的羽毛耳饰,它还残留着张真源耳垂的温度和气息。
他下意识地握紧,羽毛柔软的触感抵着掌心。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张真源最后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宋亚轩看不懂的情绪——温柔、诱惑、势在必得,以及一丝淡淡的遗憾。
下一刻,爱神的身影便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优雅地消散在观星台上,径直向着下方的人间界而去。
宋亚轩独自站在原地,星光照耀着他和他怀中的兔子。
他久久地凝视着张真源消失的地方,掌心里的羽毛耳饰温热而真实。
风依旧在吹,云海依旧翻涌。
只是这高处的观星台,仿佛一下子变得空荡而寂静了许多。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羽毛,用手指极轻地碰了碰,然后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将它收了起来。
脚下是无尽的人间,爱神已降临其中,去处理那些纷乱的情爱。
而奥林匹斯山巅,手握羽毛的动物之神,第一次对着星空,微微发起了呆。
暂存在你这里......等我从人间回来……再还给我。
那句话语仿佛还萦绕在耳畔,带着爱神特有的、慵懒而温柔的语调,不像命令,更像一个缠绕着丝线的邀请。
宋亚轩的心跳莫名有些失序。
他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指,将羽毛耳饰紧紧握在手心,那柔软的触感抵着皮肤,像一个无声的秘密。
接下来的几日,奥林匹斯山依旧喧嚣繁华,众神宴饮嬉戏,似乎无人留意到爱神的短暂离去,亦或是注意到了也毫不在意。
唯有宋亚轩,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适。
他回到自己位于神域边缘的居所,那里靠近广袤的神猎森林,常有各种动物前来与他作伴。
平日里,他或是与林鹿漫步,或是听飞鸟啼鸣,或是安抚躁动的猛兽,日子平静而充实。
可现在,他却常常心不在焉。
他会看着掌心那枚羽毛发呆,眼前浮现的是张真源逼近时那双含雾带笑的眼睛,以及他低声问“是想靠近,还是想挠人”时的模样。
他会想起自己竟然说爱神像猫,而爱神则回敬说他像小狗……
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画面驱散,俯身摸了摸一只凑过来蹭他小腿的白虎。
可那庞大的猫科动物享受地眯起眼的神态,不知怎的,又让他联想到了张真源。
一种强烈的、冲动的好奇心,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住他的心神。
人间……是什么样子?张真源在那里做什么?他如何“管理”那些纷乱的情爱?他会对凡人露出那种温柔得能溺毙人的笑容吗?那些凡人也会像奥林匹斯山上的神那样,轻易被他俘获吗?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搅得他坐立难安。
他从未对神域之外的世界产生过如此浓厚的兴趣。
掌管动物的神职,让他更专注于自然生灵,而非人类的世界。
但此刻,那个由张真源前往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吸引力。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疯狂地生长起来——他想去看看。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擅自离开神域前往人间,并非明令禁止,但也绝非寻常之事。
尤其对于他这样不善交际、习惯待在自己领域的小神来说,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然而,掌心的羽毛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那份“暂存”的约定,成了最好的借口和动力。
他只是去……看看人间的情爱是否真的需要帮忙。
对,就是这样。
他只是想去亲眼确认一下,或许……还能帮上点忙?毕竟动物们有时也能反映出人类的情感波动。
决心既定,行动便变得急切起来。
他寻了个借口避开可能的神祇,悄悄来到通往人间的云雾通道前。
望着下方模糊不清、光影流转的人间景象,他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跃下。
穿越界域的感觉如同坠入温暖的潮水,四周是五光十色的涡流,神力微微震荡。
待他脚踏实地,一股混杂着泥土、草木、烟火以及无数陌生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人间。
他站在一片熙攘的市集边缘,愕然地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景象。
穿着粗布麻衣的凡人高声叫卖,孩童追逐打闹,牲畜拉着车辘辘而过……一切都充满了粗糙而蓬勃的生机,与奥林匹斯山精致永恒的美截然不同。
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这样直接出现,太过显眼。
他的容貌、衣着、乃至周身不自觉地流转的微弱神光,都与周遭的凡人格格不入。
他必须伪装。
变成什么?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动物。
这是他最熟悉、也最能隐藏自身气息的形态。
脑海中瞬间闪过张真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眼里,你更像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狗。”
脸颊又是一热。
但……小狗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常见,不起眼,可以自由地穿梭在人群中,不易被察觉。
决定了便不再犹豫。
他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如同水波般的微光。
光芒散去后,原地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毛发蓬松柔软的小狗。
它体型不大,介于幼犬与成犬之间,一双眼睛湿漉漉、圆溜溜的,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清澈和好奇,耳朵微微耷拉着,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有些惹人怜爱。
宋亚轩(小狗形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不太习惯地动了动。
他试着嗅了嗅空气,无数倍于神明形态时的庞杂气味涌入鼻腔,让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他适应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混入了市集的人流之中。
他凭借着一丝微弱的神力感应——或许是基于那枚羽毛耳饰的微弱联系,或许只是他对张真源气息的本能记忆——开始在城市中穿梭寻觅。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爱神庙宇附近,张真源正结束了一场对当地祭司的“指引”。
他看似耐心地聆听了那些关于痴男怨女、爱恨纠葛的冗长汇报,并给出了模糊而充满神谕感的指示,实则心底早已不胜其烦。
人间的爱欲混乱而琐碎,充满了自私的占有、无望的贪婪和易变的誓言,远不如神域来得直接(尽管同样充满算计),更比不上……昨晚观星台上那只“小狗”带来的新鲜趣味。
他信步走出庙宇,来到附近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心花园,打算透透气。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微风拂过,带来玫瑰与鸢尾的芬芳。
他随意地在一张石凳上坐下,姿态慵懒优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偶尔经过的凡人纷纷侧目,却又不敢直视,只觉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他正漫不经心地想着那只此刻不知在奥林匹斯山哪个角落逗弄兔子的小动物,想着他握住羽毛时可能出现的懵懂表情,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玩味的笑意。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花园的入口处,微微一凝。
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小狗,正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身子,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紧张又好奇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它的鼻子不停耸动,像是在空气中努力分辨着某种气味。
当它的视线终于捕捉到坐在石凳上的张真源时,整个小身子明显地顿住了。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大,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张真源的身影,以及一丝……猝不及防的被抓包般的慌乱?它下意识地想缩回脑袋躲起来,爪子却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张真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玩味的笑意。
几乎是在看到这只小狗的瞬间,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直觉就击中了他——那眼神,那不知所措的神态,还有那虽然被动物形态掩盖、却依旧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神力波动……
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居然真的跟来了人间。
还变成了……一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