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邪乎，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老一辈的人都说，是老天爷在往地上泼脏水。
一个看着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被他爹一把揪着后领，像拎着只没人要的小猫，踉跄着往孤儿院那扇掉漆的铁门前拖。
“走快点！磨蹭个屁！”男人的嗓门比雨声还糙，酒气混着雨水扑面而来，熏得那个孩子直皱眉头。他爹的手劲大得吓人，后领的布勒得他脖子生疼，每走一步，湿透的裤脚就在脚踝上蹭，冰凉的水顺着小腿往下淌。
那个孩子手里攥着个破布娃娃，是他用捡来的碎布头缝的，胳膊歪歪扭扭的。刚才在巷口，他爹一脚踹翻了墙根的酒瓶子，玻璃碴子溅起来，差点划破娃娃的脸，他死死护着，才没让那唯一的念想散了架。
“哭？你还敢哭？”男人忽然停下，反手就给了那个孩子后脑勺一下，“老子养你这么大，送你个吃饭的地方还委屈你了？再哭老子把你扔雨里喂狗！”
那个孩子被打得一哆嗦，眼泪憋了回去，只剩鼻子抽抽搭搭的，吸进一肚子带着土腥味的雨水。他看见他爹的眼睛红通通的，布满血丝，胡茬上挂着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酒液。这人昨天又喝多了，摔碎了家里最后一个能盛水的瓦罐，现在褂子上还沾着泥印子——那是他昨晚跟娘吵架时，在泥地里打滚留下的。
孤儿院的门开了道缝，一个戴眼镜的先生探出头。男人立刻把那个孩子往前一推，差点让他摔在水洼里。“人给你带来了，”他嗓门还是那么冲，却带着点敷衍的不耐烦，“多余的废话别问，老子没空跟你扯。”
那个孩子趔趄着站稳，回头看他爹。男人已经转身了，手插在裤兜里，脚步虚浮地往巷口走，背影歪歪扭扭的，像棵被狂风刮得要倒的枯树。他甚至没再看他亲儿子一眼，连那破布娃娃掉在地上都没瞧见。
雨还在下，砸在布娃娃的脸上，把上面的补丁泡得发胀。那个孩子想捡，却被那先生拉住了胳膊。他看着他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那背影连个停顿都没有，就像甩掉了什么沾在脚上的烂泥。在那个年代，他的儿子对于他来说，是个狗皮膏药，除了能换点酒钱，其他的一无是处。
那个孩子刚才被揪过后颈的地方还在疼，混着雨水的凉意，像块冰贴在皮肤上。那个孩子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爹没喝多的时候，也曾把他扛在肩上走过雨巷，那时的雨落在脸上，好像都没这么冷。可现在，那点暖和的记忆，早就被酒气和拳头砸得稀碎了……
孩子被先生拉进孤儿院，院里的孩子好奇地打量他，他却只是攥紧了拳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口那片雨幕消失的方向。先生把他带到一间小屋，给他找了干净的衣服，可他没换，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角落，手里紧紧抓着从地上捡起来、已经湿透的破布娃娃。
夜里，孩子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他爹那粗粝的嗓门和冰冷的拳头，还有那像甩烂泥一样甩下他的背影。他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同屋的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被吵醒，摸索着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只是陪着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在孤儿院里，话很少，总是自己待着，只有抱着那个破布娃娃时，眼神才会有一丝波动。他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学着和其他孩子一起吃饭、学习。先生也很照顾他，给他讲故事，教他认字。可他心底的那个角落，始终空着，冷着，像是被那场大雨浇透后，再也没暖起来过。
偶尔，他会偷偷跑到孤儿院门口，望着外面的街道，希望能看到那个歪歪扭扭的熟悉背影，哪怕只是一眼。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只有风吹过门口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嘲笑他的奢望。他渐渐明白，爹是真的不要他了，那场雨，不仅浇湿了他的身体，也浇灭了他对那个家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他把破布娃娃藏进枕头下，每天晚上抱着它，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在这陌生的孤儿院里，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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