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小满站在明德学院哥特式拱门下，廉价拉杆箱的轮子卡进百年石板缝隙。她蹲下身，指尖沾着青苔试图撬动卡住的金属轴，远处传来钟楼整点报时的轰鸣。

教务处主任推开雕花木门时，钢笔尖正悬在转学手续的签名栏上方。墨团顺着纸纹洇开，他迅速抽出吸水纸垫在文件下，却没注意到林小满已经瞥见抽屉里露出的“特困生评估表”。

“林同学，明德的校服是定制款。”主任用裁纸刀挑起她洗得发白的衣领，金属冷光掠过她锁骨处的旧伤疤。那是三年前助学金被顶替时留下的疤痕，此刻像条蜈蚣般蜷缩在布料下。

她从帆布包掏出备用吸水纸，叠成方块轻轻按在洇墨处。“我调整了行李箱重心。”她指着卡住的轮子解释，声音平稳得像实验室的天平。主任的瞳孔微缩，钢笔重新落回纸面。

穿过落地窗走廊时，阳光穿透双层玻璃在她脚下织出菱形光网。七个纪梵希书包的金属扣在反射中依次闪烁，她数着那些晃动的lg，后颈汗毛根根竖起。某个瞬间，她似乎瞥见玻璃倒影里闪过白大褂的衣角。

脚步突然停在爱马仕书包旁。林小满低头盯着自己磨白的鞋尖，突然挺直脊背将帆布包甩到胸前。调整走路姿势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像有人用银匙敲打水晶杯。

三楼百叶窗的缝隙里，深棕色瞳孔正凝视着她逆光的轮廓。季临川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档案里偷拍的照片——画面中女孩捧着市级优秀学生奖状，身后是斑驳的水泥墙和褪色的贫困证明。

“季主席？”苏妍抱着评分手册推门而入，季临川猛地合拢百叶窗，金属碰撞声惊飞了钟楼上的鸽子。他将桌上文件迅速翻面，学生会工作清单恰好盖住汇款单复印件的锯齿状边缘。

林小满在走廊尽头停住脚步。她分明听见身后有翻动纸张的沙响，却只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孤零零的身影。某个瞬间，反射的画面里似乎多了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但当她转身时，医务室的门正静静虚掩着。

季临川用裁纸刀削尖铅笔，刀尖划过木质笔杆时，他想起去年冬天那个雪夜。匿名账户刚汇出第八笔资助金，监控画面里女孩正用冻红的手指拆开信封，背后贴着“助学金被取消”的通知单。

教务处传来脚步声，林小满转头看见主任抱着档案盒走向校长室。她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的戒痕，像是常年戴着某样金属饰品。那道印记让她想起高中校长的尾戒，也是这样深深勒进肉里。

季临川将齿轮项链从脖颈摘下时，金属坠子磕在窗框上发出轻响。他想起父亲上个月摔碎的百达翡丽，那些精密零件散落在地毯上，就像他们父子关系的隐喻。此刻百叶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小满在公告栏前驻足。学分银行制度的红字通知单旁，贴着张模糊的照片。她认出自己高中校服的款式，照片右下角却赫然印着“顾沉私藏照”的水印。指尖抚过那团模糊的影像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相机快门声。

季临川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见闪光灯亮起。他抓起外套冲向楼梯，却在拐角撞见苏妍。她正翻动评分手册，最新一页用红笔圈着“死亡小组”名单，林小满的名字被描了三遍。

走廊尽头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林小满看着自己的帆布包被泼满咖啡，深褐色液体正顺着台阶往下渗。她抬头看见举着手机的女生，对方校服胸牌上写着“蓝庭俱乐部成员”，身后跟着七个举着饮料杯的女生。

季临川在拐角处停住脚步。他听见苏妍特有的甜笑从身后传来：“小满的帆布包真特别，像博物馆的出土文物呢。”玻璃幕墙映出他握紧扶手的手，指节泛白处与父亲签署保送协议时的姿势如出一辙。

林小满蹲下身收拾碎片时，发现咖啡渍正沿着台阶缝隙渗进地砖。那形状像极了当年助学金申请表被泪水晕染的模样。她突然站起身，对着举着手机的女生微笑：“记得给我发电子版哦，正好缺这张‘明德欢迎礼’。”

季临川在转角阴影里攥紧齿轮项链。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与钟楼齿轮重叠，想起八岁生日那天，父亲把机械表剖开教他认识擒纵机构。“规则是齿轮咬合的声响。”男人的声音混着金属摩擦声在他耳边回响。

林小满拖着残破的行李箱走向宿舍区，轮子与石板摩擦出刺耳声响。经过钟楼时，她仰头看见季临川办公室的百叶窗微微颤动。某个闪着金属光泽的物件从窗缝坠落，在晨光中划出银色弧线。

季临川望着坠落的齿轮项链，想起昨夜加密邮件里的警告。父亲要求他确保林小满学分垫底，而匿名账户的最后一条信息写着：“她值得更好的未来。”此刻钟楼传来齿轮错位的异响，仿佛整个明德学院都在发出哀鸣。

林小满弯腰捡起坠落的齿轮时，发现金属片背面刻着“MC-08”。她突然想起高中档案室的编号，也是这样冰冷的金属铭牌。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将齿轮藏进校服口袋，转身时撞见季临川办公室飘出的烟雾。

季临川站在窗边，看着林小满消失在钟楼阴影里。他手握的钢笔在评审表上悬停，最终划掉了社团学分栏。烟灰簌簌落在文件上，遮住了“匿名资助”四个字，就像父亲用红章盖住他十八岁生日愿望的字迹。

林小满在宿舍楼道里打开帆布包，所有课本都被咖啡渍浸透。她抽出最底层的铁盒，里面躺着八张汇款单复印件。每张右下角都印着不同日期，最近一张的汇款人签名被划出深深的刀痕。

季临川将评审表锁进保险柜，从暗格取出加密U盘。蓝庭俱乐部的舞弊数据正在闪烁，他想起林小满刚才抬头时的眼神——像他藏在阁楼里的老式机械表，表面裂痕遍布，指针却依然倔强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