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旺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视野里先是模糊的一片白，然后渐渐聚焦到天花板上，他试着动动手指，却只感受到一阵麻木，喉咙干得发痛，连最简单的吞咽动作都显得困难。
穿着白大褂的外国医生用手电检查他的瞳孔反射，“能听见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
熙旺眨了眨眼，视线缓慢地扫过周围。他的弟弟熙蒙静静地躺在隔壁床，双眼紧闭，身上插着更多管子，呼吸机有节奏地运作着。
一股强烈的困惑涌上心头，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病房门被推开，熙泰走了进来。医生低声交代着情况：“脑部受创导致记忆可能出现混乱，需要时间恢复。四肢活动受限是暂时的，神经功能正在重建中。”
“不会是傻了吧？”熙泰在旁边坐下，仔细地打量着熙旺的状态。
熙旺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熙蒙身上，对熙泰的到来没什么反应。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拼凑着记忆的碎片。
“我们……有母亲吗？”熙旺突然问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一样。
熙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自然：“谁告诉你的？”
“睡着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熙旺缓缓说道，“说……是我妈咪？让我记得孝敬她、要给她养老。”
他没有说出那些更私密的感知——在漫长的昏迷中，耳边总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呼唤他，细嫩的手指会拂过他的脸颊，还有那让人安心的香气。这让他越想越头疼，忍不住抬手扶住了额头。
熙泰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那些不重要。”
“告诉我，”熙旺坚持追问，“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熙蒙怎么会变成这样？”
熙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要我说，你们当时要是按我说的做，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他的眼神暗了暗，“有人为了你们和你的好干爹，可是跟我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说到“代价”时，他的语气暧昧不明，那份快乐是真的，毕竟他确实得到了想要的人；但那不满也是真的，凭什么这份付出是为了别人？
“说清楚。”熙旺紧盯着他，他想弄清楚每一个细节。
但熙泰只是摇摇头：“等你再好些吧。现在，先专心恢复。”
—
探视时间又到了。
这段时间，玖姝经常想办法让律师带她过来见他们。
当胡枫和小辛被带进来时，她的眼眶立刻红了，又开始了每日一哭，然后开始诉说自己的伤心。
“你……别哭了。”小辛隔着玻璃，看着她这个模样，他的心莫名发紧。手不自觉地抬起，想要擦去她的泪水。
“都是我不好，”玖姝哽咽着说：“没有好好教育你们……”
小辛愣住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目光没办法从她脸上移开。她哭泣的样子让人心疼，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停留后，又滴落在衣襟上。
“别哭了，好不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以后……都听你的行吗？”
在一旁的胡枫微微挑眉。他在心里摇头，小辛这小子，明明一开始是最抗拒的一个，现在却成了最入戏的。
胡枫看得出来，她的眼泪多半是演给监控后的那些人看的，那双漂亮的眼睛虽然含着泪，眼神却依然清明。
但小辛显然已经分不清了，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分清。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少年，此刻正享受着被人牵挂的感觉，那双总是带着叛逆的眼睛里，此刻装满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不过……胡枫的视线转向玖姝。他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这个女人会是老头子的妻子。
他收回之前说过老头子是个笨蛋的想法，老头子对自己未免也太好了吧。她和干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别的隐情吗？
胡枫心里存着疑问，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配合眼前这个女人——不，她确实还只是个女孩，尽管顶着“妈咪”这样荒谬的头衔。
“小枫，”玖姝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在里面照顾好弟弟。相信他们一定会查清楚真相，放你们出来的。”
那双含泪的眼睛望过来时，胡枫突然理解了小辛。没有人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保持冷静。“知道啦。”他轻声回应。
“你要走了吗？”小辛的声音里带着不舍，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嗯。你要乖。”玖姝叮嘱道。
出乎意料地，小辛没有像往常那样炸毛，而是乖乖点头：“你还会来吗？”
他这副模样让玖姝心里一软。没想到养儿子还能附赠一只这么可爱的小狗。
“当然会，”她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稚气的认真，“我是妈咪嘛。”
“妈咪”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来，不像个长辈的称谓，倒像是个有趣的职位。
小辛像是被这个词烫到，立刻反驳：“不行，我不承认。”
“干嘛不承认？你干爹都承认了的。”玖姝歪着头，眼睛还红着，嘴角却已经扬起了小小的弧度。
“反正我不同意。”小辛别扭地转过头。
玖姝故意板起脸：“哼，不乖的小孩妈咪不会喜欢。”
小辛憋屈地低下头，这副模样让玖姝忍不住笑了，又安慰道：“马上就会好啦，一切都会好的。”
她站起身，朝他们摇了摇手。在转身前，她看似随意地抬手整理头发，却做出口型对他们说出几个字，胡枫的敏锐性让他立刻会意。
他很震惊，眼神立刻微微一亮，一直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了些许。
看着玖姝离开的背影，小辛还呆呆地望着她已经空了的座位。胡枫轻轻踢了下他的椅子：“别看了，人已经走了。”
小辛回过神来，耳根微红，却还是嘴硬：“要你管。”
胡枫笑着摇了摇头，想到虽然前路未卜，但此刻，心中稍微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的视线在又小辛身上停留了片刻。少年还望着玖姝离开的方向，眼神有些发愣，唇角却无意识地带着一丝弧度，与之前刚进来时那副阴沉抗拒、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颓丧模样判若两人。
那时的小辛，像是被抽掉了筋骨，对问话爱答不理，连吃饭都不怎么吃，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气息，胡枫甚至担心过，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等熙蒙哥来救他们，这小子自己可能先撑不住了。
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胡枫在心里叹气，这小子，怕是已经陷进去了，不过，这未必是件坏事。
对比小辛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这种状态显然有利得多。至少，那双眼睛里重新有了焦点，有了想要触碰的东西。
让他有动力撑下去，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哪怕这份动力的来源，是一场错位的情感依恋。至于这份“陷进去”将来会引发什么新的麻烦，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需要一个美丽的幻影来支撑生存的意志，那么，这个幻影来得正是时候，就连他自己也需要，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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