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如审判之剑，刺破裂谷的昏暗，将每一寸焦土、每一滴鲜血都照得无所遁形。
温美凡僵在原地，世界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轰鸣，震得耳膜发疼。眼前那张苍白染血却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与记忆深处那个冰河冬日、那条用湿漉漉眼神望着她的小龙，粗暴地重叠、融合。
沈喜叶……
真的是他。
那个名字在她舌尖滚了千百遍，却从未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下，几乎脱口而出。
他半倚在断岩下，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可那嘴角勾起的弧度，那眼底沉淀的、复杂难辨的暗金微光，却像最锋利的钩子，撕开了她坚固冰封的心防，露出底下从未愈合的、柔软的旧伤疤。
“温美凡特级执事！”
上空，冰冷的、通过扩音器放大的命令声再次轰然砸下，如同重锤敲碎了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对视。
“目标S级龙妖‘沈喜叶’已显形，处于极度虚弱状态！立即执行最终斩杀程序！重复，立即执行最终斩杀程序！”
无数红点，来自上方悬浮装甲车的能量武器，精准地落在沈喜叶的心脏、额头，以及周身各大要害。那光芒刺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同时，数道矫健的身影正沿着裂谷崖壁迅速索降而下，全是妖管局的精锐战斗人员，手持特制武器和封印符箓，动作迅捷，训练有素，顷刻间就能形成合围。
“小凡！”暖风焦急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你还在等什么？快动手啊！局里的命令……”
皓倩月也已然抽出了她的武器，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刃，神色凝重至极，目光在温美凡和沈喜叶之间飞快移动，唇线紧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却又无法理解。
沸江怒吼一声，周身火焰爆燃，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向上方索降的人员：“妈的！跟他们拼了！”
“沸江！”懒慕低喝一声，一把按住几乎要暴走的同伴。他的脸色也极其难看，那双总是带着懒散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僵立不动的温美凡，又看向奄奄一息的沈喜叶，牙关紧咬，似乎在急速权衡着什么。他们不能先动，一旦先动手，就坐实了“同伙”罪名，会给沈喜叶和温美凡带来更大的麻烦。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温美凡一人身上。
她是顶尖的捉妖师，她是妖管局的利刃，她的职责，她过往的一切信念，都在命令她——挥剑！斩下去！了结这一切！
只要一剑。
只需一剑。
就能完成使命，就能获得无上荣耀，就能……彻底斩断这荒谬的、不该存在的联系。
温美凡的手指死死攥着伏龙剑的剑柄，用力到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剑身在她手中低鸣，传递着嗜血的渴望与一丝不解的困惑。
她看着沈喜叶。
他也正看着她，在那片强光与杀机的包围下，他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对她摇了一下头。暗金色的眼底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近乎安抚的神色？以及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悲哀。
仿佛在说：别为难。
仿佛在说：动手吧。
这句无声的话语，比任何咆哮和威胁更狠地刺中了温美凡。
童年那句带着哭腔的承诺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炸开——‘你别怕，我、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保护他？
她现在却要亲手杀了他？
因为他是妖？因为所谓的命令和罪状？
那黑石镇的误伤，那被栽赃的吞噬商队……卷宗上的字句此刻变得无比苍白可疑。还有暖风、皓倩月、懒慕、沸江……他们紧张担忧的神色，他们下意识护住沈喜叶的姿态……
“我们全是妖。”
“只有你是人。”
那句话再次回响。
所以，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她所守护的秩序，究竟是什么？
“温美凡！立刻执行命令！否则将以同党论处！”上方的指挥官失去了耐心，声音变得严厉无比。
索降的战斗人员已经落地，呈扇形缓缓逼近，能量武器蓄能的光晕越来越亮，锁定了场中所有人。
没有时间了。
温美凡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肺，却瞬间压下了她所有的颤抖和混乱。
她的眼神变了。
之前的冰冷动摇被一种更加决绝、更加凛冽的寒光所取代。
然后，在所有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她手腕猛地一翻！
伏龙剑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龙吟，璀璨的银光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剑尖不再是指向奄奄一息的沈喜叶，而是悍然转向，冰冷的剑气荡开一圈无形的波纹，将她自己和身后的沈喜叶牢牢护在后方！
她转过身，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直面昔日同僚和那无数的能量武器强光。
夜风吹起她高束的马尾，发丝飞扬，拂过她绝美却冰冷如霜的脸庞。她的声音清晰、坚定、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死寂的裂谷中：
“此人——”
剑锋微抬，直指全场，包括那些正在逼近的战斗人员。
“归我管。”
“谁敢动他——”
她目光如电，扫过上空悬浮的装甲车，扫过脸色铁青的指挥官，扫过惊愕的暖风和皓倩月，最终定格在那些逼近的战斗人员身上。
“先问我的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能量武器蓄能的低频嗡嗡声，和风吹过裂谷的呜咽。
暖风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极大。皓倩月握着短刃的手紧了又紧，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沸江愣住了。懒慕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上方的指挥官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变故，扩音器里传来他气急败坏的怒吼：“温美凡！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背叛！是自毁前程！”
“我的剑，就是我的答案。”温美凡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伏龙剑上的光华却愈发炽盛，表明其主人坚定不移的决心。
一场内战，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紧绷到极致的刹那——
一只冰凉却异常有力的手臂，猛地从后面箍住了温美凡的腰肢，狠狠一带！
温美凡猝不及防，惊呼被扼在喉咙里，整个人失控地向后跌去，脊背撞进一个宽阔却满是血腥气的胸膛。
她下意识要挣扎反击，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冰凉、坚韧、覆盖着细微鳞片的修长物体（龙尾虽已化去，但那股力量感依旧）——灵活地禁锢住她的动作，将她牢牢固定在那具怀抱里。
沈喜叶的气息喷吐在她耳畔，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压下了她所有的动作。
“别怕。”
他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抱紧我。”
温美凡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现状。她被动地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剧烈心跳的胸膛。
然后，她听见了他接下来的话，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仿佛一道终极惊雷，在她刚刚重塑的世界观上再次轰然炸开——
“其实…”
“暖风是毕方，皓倩月是玉兔，懒慕是九尾狐，沸江是朱厌…”
他报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个在妖族中鼎鼎大名、甚至堪称传说级的存在。
他的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隔绝了外界所有冰冷的视线和武器。
最后那句话，轻得近乎叹息，却像最锋利的冰锥，彻底刺穿她所有的认知。
“我们全是妖。”
“从始至终，只有你……是唯一的那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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