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魂果的效力如同最温柔的溪流,在温美凡的经络与识海中缓缓流淌、浸润。那些躁动不安、几欲破笼而出的记忆碎片,被这股温润磅礴的力量悄然安抚、梳理,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如同被驯服的野马,暂时蛰伏下来,等待着更合适的时机。
她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苍白的脸颊恢复了往日的莹润,甚至透出一抹健康的粉晕。呼吸悠长平稳,陷入了深度而无梦的沉睡。在她枕着的青石旁,那株被沸江一同带回的静魂琉璃草,半透明的叶片在月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温美凡周身渐渐平稳下来的气息隐隐共鸣,进一步稳固着她的神魂。
沈喜叶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温美凡枕着他的腿沉睡。他低垂着眼睫,湛蓝色的眸光如同沉星湖最深处的湖水,静谧而专注地流淌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卷着她一缕散落的银色发丝,那冰凉的触感,却让他空悬了太久的心,一点点落回实处。
懒慕在不远处的树下盘膝而坐,看似闭目养神,灵识却如同最精细的蛛网,遍布山谷四周,警戒着任何风吹草动。沸江则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矗立在通往山谷的唯一路径上,周身气息与山石融为一体,唯有眼底偶尔掠过的赤芒显示着他的警惕。暖风靠坐在一块岩石旁,双手抱膝,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时间在静谧的月光和草木清香中悄然流逝。
后半夜,露水渐重。
一阵带着寒意的山风吹过湖面,拂过青石。
沉睡中的温美凡似乎感到了冷,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向着身边唯一的热源——沈喜叶的怀里钻去,寻求温暖。
沈喜叶身体微微一僵。
少女柔软的身躯带着清甜的香气贴近,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拂在他的腰腹间,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酥麻与心悸的触感。他几乎是本能地,手臂收紧了些,将她更密实地圈进自己怀里,用身体为她挡住夜风的凉意。
这个依赖的、全然信任的动作,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沈喜叶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
不是前世神域崩塌的惨烈,也不是今生颠沛追杀的苦难。
而是一个同样有着明媚阳光、同样在这片沉星湖畔的……午后。
那时,他们都还很小。
小小的温美凡,穿着一身粉嫩的罗裙,银发扎成两个可爱的花苞头,跑起来像只活泼的小蝴蝶。她追着一只同样色彩斑斓的真蝴蝶,咯咯笑着,不小心被湖畔的鹅卵石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是当时同样年幼、却已初显沉稳的沈喜叶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小温美凡惊魂未定,顺势就扑进了他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把小脸埋在他胸口,带着哭腔软软地抱怨:“喜叶哥哥……石头坏!”
小小的沈喜叶身体僵直,耳根通红,手足无措。他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学着母亲安慰他的样子,磕磕巴巴地说:“……别、别怕,石头不坏……是、是路不平。”
那时,阳光暖融融的,湖面金光闪闪,远处传来倩月瑶阿姨和丽江苏妈妈带着笑意的交谈声。怀里的女孩柔软而温暖,带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
他曾以为,那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
他会一直守护着这个爱笑爱闹、有时又有点小娇气的妹妹,看着她长大,就像两家长辈玩笑时说的那样……
记忆的画面如同水纹般晃动、破碎。
沈喜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湛蓝色的眼底只剩下沉甸甸的、化不开的痛楚与冰冷。
阳光、欢笑、长辈的慈爱……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被彻底摧毁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安然沉睡的温美凡,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睡颜,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
她忘记了。
忘记了童年的无忧,忘记了家族的温暖,也忘记了……那场惨剧。
被至亲挚友以最决绝的方式,封印了所有痛苦,送入一个被精心编织的“正常”世界里。
而他,则背负着血海深仇、污名与“镇魂铃”的秘密,在黑暗与追杀中挣扎求生,一步步变得强大,只为有朝一日,能拥有足够的力量,为她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揭开所有的真相。
这其中的艰辛、孤独与绝望,不足为外人道。
指尖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脸颊,沈喜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沙哑的音节。
“……笨蛋。”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却又蕴含着更深沉的、无法撼动的决心。
月光偏移,静魂琉璃草的光芒与湖中星影一同摇曳。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许下无声的誓言。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荆棘,无论真相多么残酷。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
他会亲手,将那个阳光明媚、有父母疼爱、有挚友相伴的世界,还给她。
不惜一切代价。
晨光,在遥远的山巅,悄悄探出了一丝微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