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稳的流淌。
银时在那间简陋却温暖的小屋里。
进行了一场与婴儿本能和成年灵魂艰苦卓绝的斗争。
他学会了接受那种原始风味的兽奶。
虽然是被迫的。
学会了在换尿布时放空大脑思考宇宙的尽头是不是草莓牛奶河。
虽然是麻木的。
甚至学会了用各种高低起伏的哼唧声来表达“饿了”、“困了”、“尿布该换了”以及“我想吃草莓芭菲”的复杂需求。
喂最后一个是什么啊喂？！
当然，最后一条通常会被鳞泷无视。
鳞泷左近次是个沉默的养父。
他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打磨保养他的刀，修缮小屋，准备食物，或是长时间地静坐。
但他照顾银时却异常细致，动作从最初的略显僵硬变得越发熟练轻柔。
银时也逐渐发现了这位天狗面具下的一些…有趣特质。
比如，他似乎对银时那头天然卷感到某种程度的困惑。
有一次，银时眼睁睁看着鳞泷试图用梳子把他睡醒后翘得更加疯狂的卷毛压平。
失败后，竟然对着那撮顽强的头发沉默地凝视了足足一分钟。
最后选择放弃，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又比如，他做饭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仅限于“煮熟”的范畴啊喂！
每当这时，银时就会想想阿妙做的煎鸡蛋，再看鳞泷做的米糊，强迫自己咽下去。
但大部分时间里，银时无数次用死鱼眼表达抗议，换来的也只是鳞泷歪头不解的注视。
就像是在说，“食物不就是这样吗？”
天然呆。
绝对是天然呆没错！外表看起来那么严肃可靠，结果在某些方面意外地笨拙啊大叔！
……
夜幕时分。
一位戴着市女笠、穿着鬼杀队制服的信使匆匆而来。
她抿着唇，将一个小小的、卷好的纸卷交给了鳞泷。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太低，银时支棱着耳朵也没听清。
但他看到鳞泷接过纸卷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信使很快离去，消失在浓雾里。
而鳞泷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屋。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卷，久久没有动作。
即使隔着面具，银时也能感觉到。
那份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
他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消息。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能让鳞泷左近次露出这种气息的，只会是——
他悉心教导，送出狭雾山，却最终未能归来的弟子们的死讯。
鳞泷终于动了，他走进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雾气。
他走到火盆边坐下，将那张纸卷凑近炭火。
火焰一点点将它吞噬，化作细小的灰烬。
他没有摘下面具，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脊背挺得很直。
银时躺在自己的小地铺上，看着那个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温度的背影。
喂喂，这种气氛…简直比银桑我拖欠房租时登势婆婆的眼神还要沉重啊。
他知道这种痛苦。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他也曾经历过，并且深知任何语言在这种时候都苍白得可笑。
说什么“节哀顺变”，说什么“他们死得其所”，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屁话。
但是…
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看着这个虽然有点天然呆、却认真给自己换尿布、喂食、还会试图梳顺他天然卷的男人，独自一人消化这种蚀骨的悲痛？
婴儿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拍拍他的肩膀，不能给他倒一杯酒，更不能说“我理解你”。
银时在思考。
有了。
他忽然发出了一阵细微的、不安的哼唧声，打破了屋里死寂的沉默。
鳞泷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他似乎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他顾。
哼唧声变大了一些，带上了点焦躁的意味。
鳞泷终于缓缓转过头。面具的方向对准了地铺上的银时。
银时见状，立刻努力地、笨拙地朝他伸出两只短小的胳膊，做出一个明显求抱抱的姿势。
喂喂，大叔啊，银桑现在好孤单好害怕啊，快抱抱我啊，银桑需要关爱！急需！现在！立刻！马上！
鳞泷似乎愣住了，看着那个突然索求拥抱的银发小孩子。
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银时坚持不懈地伸着胳膊，甚至故意让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表演得十分卖力。
沉默持续了几秒。
然后，鳞泷终于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俯身，用那双依旧带着些许凉意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将银时抱了起来。
鳞泷习惯性地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拍着他的背。
银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安静下来。他扭动着小身子，似乎对这个姿势不满意。
鳞泷调整了一下，让他面朝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银时还是哼哼唧唧，小手指胡乱地指向屋子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鳞泷喝茶的简陋茶具和一个小水壶。
“啊…呀…”
鳞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面具下的表情想必是困惑的。
鳞泷左近次“渴了？”
他低声问，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银时胡乱地摇头，继续指着那边，然后又把小手指回来，戳了戳鳞泷的胸口。
大叔！不是阿银我要喝茶！是让你去喝茶！顺便给阿银我也来点…啊不行婴儿不能喝茶…啧，算了，意思到了就行！
鳞泷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婴儿谜语。他只是抱着银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银时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这高难度的交流。
他转过头，把自己软乎乎的脸颊贴上了鳞泷冰凉的天狗面具侧沿。
小小的，温暖的触碰。
银时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再乱动，也不再发出声音。
只是安静地靠着，用自己有限的、婴儿的体温，传递着笨拙的安慰。
就像很久以前，在那个总是下雨的巷子里，他把自己的伞递给那个浑身湿透，像是失去所有的小鬼时一样。
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告诉对方“你不是一个人”。
鳞泷愣住了。
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似乎微微弯曲了一点，将怀中小小的温暖更深地拥住。
仍旧沉默。
但笼罩在他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悲伤，仿佛被这微弱的暖意里悄悄的融化了。
过了很久，久到银时觉得自己快要保持这个姿势睡着的时候，他感觉到鳞泷动了。
男人抱着他，走到放着茶具的角落，单手熟练地倒了一杯早已冷掉的粗茶。
他没有喝，只是端在手里，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
然后，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极轻地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怀中这个似乎听不懂的婴儿听。
鳞泷左近次“…又有两个…没能回来。”
鳞泷左近次“我教的…还不够…”
银时安静地听着，用侧脸蹭了蹭冰冷的面具。
鳞泷左近次“山路那么滑…他们训练时…总是摔倒…”
鳞泷断断续续，极其罕见地，说着一些零碎的、关于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孩子们的事情。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激烈的情感宣泄，只有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惋惜和自责。
终于，鳞泷不再说话。
他只是端着那杯冷掉的茶，站着不动，仿佛又陷入了沉思。
喂喂，大叔，虽然气氛是好了点，但一直抱着阿银我摆造型也是很累的啊。
而且茶凉了就不要端着了嘛，最起码热热再端。
银时伸出手，啪地一下，打在了鳞泷端着茶杯的手腕上。
力道轻飘飘的。
鳞泷低下头。
银时看着他，然后对着那杯冷茶，做出了一个吹气的动作，撅起嘴。
“呼…呼…”
这次的意思很明显了——冷了，加热。
鳞泷看着怀中婴儿模仿吹气的滑稽模样，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冷茶。
半晌。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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