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在夜幕下流淌,汇聚成一条条光的河流,最终注入那些最为深邃昂贵的港湾。“浮光”会所便是这其中最隐秘也最耀眼的一个。它从不挂醒目的招牌,只在厚重的黑色门廊上嵌着一枚小小的、用冷光材质勾勒出的飞鸟标志,唯有知情者才懂得其中含义。
会所内部的空气是一种具象化的奢靡。昂贵香氛:前调是苍兰与佛手柑,尾调是沉静的雪松与麝香。与陈年酒液、高级烟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甜腻又冰冷,像裹着天鹅绒的金属,无声地浸润着每一个角落。这里是顶级的销金窟,陈列着这座城市最漂亮、最懂得取悦人的男孩和女孩,以及那些深谙如何消费他们的客人。
慕昙斜倚在三楼走廊尽头,冰凉的大理石墙壁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渗来一丝清醒的触感。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细长香烟揣摩着——这里的客人大多不喜欢明显的烟味残留。他刚送走一位难缠的客人,对方沉迷于用言语贬低他人来获取优越感。慕昙脸上那副职业性的、恰到好处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尚未完全卸下,眼底却已先一步浮起一层熟悉的空茫。
他有一张极好的皮囊,并非毫无攻击性的柔美,而是带了几分侵略性的艳丽,眉眼深邃,唇形饱满,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偏偏他眼神里时常带着一种抽离的疏远感,这种矛盾的气质让他成了“浮光”里身价最高的几位之一。点他的客人,要么是冲着他这张极具冲击力的脸,要么,就是沉迷于征服这份疏离感的挑战。但慕昙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身价不过是空中楼阁,脚下踏着的,是随时可能吞噬他的万丈深渊。每一分钱,都沾着看不见的脏污和难以言说的代价。
“慕昙,806。”领班平静无波的声音透过微型耳麦传来,打断了他的片刻放空,“新客,规矩点,来头不小。”
“知道了。”他低声应了一句,声音透过耳麦传出时,已自然而然地调整成一种微沙的、带着磁性的质感。
他直起身,将那支从未点燃的烟精准地弹进几步外的垃圾桶。脸上那点空茫瞬间消失殆尽,被一种精心调配过的、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诱惑与适度冷淡的神情取代。这是他的盔甲,也是他的武器,穿了这么多年,几乎已经长在了脸上。
806是“浮光”为数不多的顶级包厢之一,私密性极佳。他站在厚重的隔音门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清朗,透着一股不自觉的、发号施令般的随意感。
那是种被金钱和权力从小喂养出的底气,慕昙几乎是瞬间就在心里做出了判断。他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推门而入。
包厢极大,装修是极致的低调奢华。没有晃眼的水晶灯,只有精心设计的点光源,柔和地照亮空间。空气中漂浮着另一种更清冽的香氛,与会所公共区域的甜腻截然不同。一个年轻男人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正俯瞰着窗外那片流光溢彩、仿佛由钻石铺就的城市夜景。他身形高挑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深色西装,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与这个声色犬马的场所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割裂感,格格不入。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
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很英俊,五官深刻,皮肤是养尊处优的白皙,下颌线条利落。但他的眼神很奇怪,没有慕昙惯常从那些客人眼中看到的贪婪、急切、审视或是故作深沉的玩世不恭,反而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探究?像是在观察什么新奇有趣的标本。
慕昙熟练地挂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软又缓,带着恰到好处的讨好,却不显得廉价:“晚上好先生,我是慕昙”
男人——沈浩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没说话,只是径自走到中央那张宽大的意大利绒沙发边,姿态极为放松地坐下,仿佛这里是他自家的客厅,而非一个按分钟计费的风月场。
慕昙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保持着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昵的恰当距离。他目光扫过光洁的玻璃茶几,上面已经醒好了一瓶罗曼尼康帝,旁边放着两只晶莹剔透的酒杯。看来是自带的酒。真是阔绰。
“先生第一次来‘浮光’?需要我为您倒酒吗?”他伸出手,姿态优雅地探向酒瓶,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
沈浩辰的手指干燥而温热,碰触的时间极短,一触即分,甚至算不上抚摸,更像是一种制止。
“不用。”沈浩辰开口,声音比刚才隔着门板时更清晰些,也更好听,像质地温润的玉石轻轻相撞。“就这样,坐着说说话。”
慕昙心里那点诧异又加深了一层。花钱来这里“说说话”的客人不是没有,但极少,而且其最终目的通常不那么纯粹。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笑容依旧完美:“好啊。不知道先生想聊些什么?”他微微偏头,露出一个显得天真又诱人的角度,这是他的技巧之一。
沈浩辰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似乎想穿透那层精心描绘的笑容面具,看清底下真正的东西。慕昙坦然回视,这种程度的打量,他早已习惯,甚至能本能地调整面部肌肉,让笑容显得更“真诚”几分。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三年了。”
“喜欢这里吗?”
“能遇到像先生您这样风度翩翩的客人,总是令人愉快的。” 标准答案,滴水不漏
沈浩辰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换了个问题,直接得让慕昙几乎没绷住脸上那副完美的表情。
“他们告诉我,你是这里最贵的之一。”沈浩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羞辱或挑衅的意味,更像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就像“今天天气不错”那样。“所以,你值这个价吗?”
慕昙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但长期训练出的本能远比情绪反应更快。他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瞬间变得更加明艳动人,像是一朵被这句话催动着骤然盛放到极致的玫瑰,美得夺目,却也隐隐露出尖刺。
“值不值……”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气音,身体自然地向前倾靠近,一抹乌木沉香混合着他自身淡淡的、为了工作而喷洒的暧昧香水味隐隐飘散过去。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极其轻佻地划过沈浩辰随意放在沙发上的手背,如同羽毛最尖端的撩拨,“总要先生您亲自试过……才知道,不是吗?”
他的动作流畅、熟练,每一个角度都经过千百次的演练,足以让大多数故作镇定的客人方寸大乱。他等待着,想看这位看似冷静得异于常人的公子哥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沈浩辰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被那微凉指尖碰触过的手背,然后再次抬起眼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依旧没有泛起任何情欲的波澜,反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极淡的情绪,或许是……失望?
就在慕昙以为自己或许搞砸了这笔生意时,沈浩辰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他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决定买下橱窗里的一杯咖啡,“那就试试。”
他动作随意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夹,抽出一张黑色的卡片,甚至没多看一眼,就随意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玻璃茶几上。卡片与玻璃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包你到打烊。”沈浩辰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宣布着他的决定,“现在,就坐着。”
慕昙的目光落在那张象征着不菲金额、足以买断他直到凌晨所有时间的卡片上,然后又移回眼前这个举止怪异却气场强大的男人身上。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措手不及首次涌上心头。
他在这里三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客人,暴发户的粗鄙,世家子的伪善,猎奇者的变态,失意者的疯狂……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平静,强大,好奇,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他似乎只是花钱买下了一个观察的对象?
慕昙忽然觉得脖颈有些发紧,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由黄金打造的枷锁,已经悄无声息地、精准地套了上来。
冰冷,沉重,却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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