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室的镜子被朦胧的水汽笼罩,谢栖簌的身影在模糊的倒影中持续舞动。音乐早已停止,只剩他略显粗重的喘息声与鞋底摩擦地板发出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嗒”的一声砸在木质地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门被推开的瞬间,经纪人潞姐的目光穿透水汽,落在那道不停歇的身影上。她皱了皱眉,指节轻轻敲击门框,清脆的“咚咚”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栖簌,十点了,该回去休息了。”她的语气带着劝慰。
谢栖簌没有停下动作,直到完成一个旋转后接跳跃的动作,才微微喘着气转身看向门口:“再练一会儿,潞姐。最后一段还是不够流畅。”
潞姐迈步走进来,伸手关掉了音响。
“透支身体只会适得其反。”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你手机静音了吧?你妈妈打了两个电话给我,问你怎么还没回家。今天不是约好了吗?”
谢栖簌的动作猛地顿住,拿起毛巾擦汗时,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几号了?”他急切地问道。
“27号。”潞姐无奈地叹了口气,“快回去吧。明天上午给你放假,下午再回来集训。”
谢栖簌几乎是冲进淋浴间,草草地冲了个澡,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抓起包往外跑,湿漉漉的发丝滴着水珠,在地板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地铁在城市的地下隧道中摇晃前行。谢栖簌靠在车厢门边,望着窗外飞逝的黑暗,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腿侧,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27号——这个日子犹如一道警钟,每个月这一天,只要他在这座城市,就一定会雷打不动地回家吃饭。然而今天,他居然差点忘了。
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像潮水般涌来,来自父母的十几个来电刺痛了他的眼。
一条用特殊通讯APP发送的短信尤为醒目,那是妹妹谢栖桉的文字。
她总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沟通,因为文字会自动转化为语音读给她听,而她也能通过语音输入转成文字:
【哥,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我和爸爸等你。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谢栖簌胸口一暖,又泛起些许酸涩。他迅速回复:【在地铁上了,马上到。抱歉练舞忘了时间。】
家离公司不算远,却坐落在老式居民楼里,没有电梯。但邻里熟稔,楼道里总有种亲切的气息。
谢栖簌一路小跑爬上五楼,还没掏出钥匙,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母亲围裙还未脱下,见到他先是一松口气,随后假装板起脸:“臭小子,还真以为你当了偶像就不要家了?不接电话!”话虽严厉,动作却已经弯下腰,从鞋柜里翻出拖鞋递给他。
“妈,对不起,练舞忘了看时间。”谢栖簌换上拖鞋,语气里带着歉意。
他的目光越过母亲肩头,望向屋内。
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抬头看向他。她眉眼清秀,与谢栖簌有几分相似,柔顺的齐肩黑发别在耳后,露出两只小巧的助听器。
见到哥哥归来,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素描本,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手指灵活地比划着手语,动作轻快如蝶舞:【哥哥,你回来了。饿了吗?】
谢栖簌也笑了,所有的疲惫仿佛在这一瞬间消散。他伸出手回应手语:【饿了。桉桉今天好吗?】
【很好。画了画,帮妈妈择了菜。】谢栖桉比划着,随后指向餐桌,【很多肉,给你补补。】
此时,书房的门被推开,父亲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走了出来,推了推老花镜:“回来了?吃饭吧,你妈热了好几遍了。”
餐桌上摆满了谢栖簌喜爱的菜肴。糖醋排骨散发着诱人的色泽,清蒸鱼冒着袅袅热气,还有几样清爽的蔬菜点缀其间。
“快吃快吃,”母亲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唠叨,“看看你,又瘦了!都当偶像了不知道好好吃饭吗?”
谢栖簌的碗里很快堆成了小山,他无奈地笑:“妈,够了够了,我自己来。”他一边吃,一边自然地将脸偏向妹妹的方向,确保她能看清自己的口型,同时放慢语速:“桉桉,最近学校怎么样?”
谢栖桉专注地看着他,认真读着他的唇语,随后用手语回应,谢栖簌同步轻声翻译给父母听:“老师说我的色彩运用进步很大……下周有参观美术馆的活动……”
当谢栖桉的表达较为复杂时,谢栖簌会稍作停顿,确认她的意思后再继续翻译。这样的交流方式已经成为家庭中的默契节奏。
“哥,你们团什么时候出道?”谢栖桉突然比划着,眼中充满了期待。
“下个月,到时候会有演出,会上电视。桉桉可以在电视上看到哥哥。”谢栖簌特意放慢语速,确保每一个字的口型清晰可辨。
谢栖桉用力点头,兴奋地比划:【我会看!给同学们看!我哥哥最帅!】
谢栖簌被逗笑了,心底涌起一阵暖流:“好。到时候哥给你留最好的位置票,你可以来看现场。”
【真的?】谢栖桉的眼睛瞬间睁大,【可以听到吗?】她指着自己的耳朵,又指向想象中的舞台,表情带着些许不确定。现场的氛围和震动感,显然与她平时通过助听器感受到的世界不同。
“当然可以。”谢栖簌语气坚定,“舞台的声音不一样,你会感受到的。”他稍稍停顿,补充道,“而且,哥跳舞的时候,你也可以‘看’到音乐。”
谢栖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容更加灿烂。
饭后,谢栖簌帮母亲收拾碗筷,谢栖桉在一旁协助擦桌子。厨房里的水流声哗哗作响。
母亲压低了声音:“最近训练很累吧?别太拼。”
“还好,妈,我都习惯了。”
“当偶像……真的能行吗?”母亲的话里透着忧虑,“听说那个圈子很复杂,而且你当初明明可以……”
“妈,”谢栖簌打断了她,声音温和却坚定,“我喜欢跳舞。这样挣钱更快些。”
他看了一眼客厅里正和父亲翻看相册的妹妹,“桉桉以后的高中、大学,更好的助听器,甚至如果有更先进的技术……都需要钱。”
母亲沉默片刻,长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儿子的手臂:“苦了你了……也怪我们……”
“不怪你们,”谢栖簌匆匆说道,随手关掉水龙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再说,团队很好,队友们也很努力。会好的。”
收拾完毕,谢栖簌走进妹妹的房间。墙壁贴满了色彩大胆的画作,充满想象力。谢栖桉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勾勒着什么。
谢栖簌走过去,看见画纸上是一个男孩跃舞的剪影,动作强劲有力,周围簇拥着斑斓的色块,仿佛视觉化的旋律。
【是你。】谢栖桉抬头看向他,用手语比划着,【我想象的,哥哥在舞台上的样子。】
“好看极了。”谢栖簌由衷赞叹,“这些颜色就像音乐一样。”
谢栖桉放下画笔,转过身,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哥,你是因为我才当偶像的吗?】
谢栖簌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妹妹会这么直接地提问。
他蹲下身,与坐着的妹妹平视,确保她能捕捉到自己每一处表情变化。他没有完全使用手语,而是缓慢放稳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同时配合手势:“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你。我想让你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听见更多的世界。但更重要的是,哥真的很喜欢舞台。跳舞、表演,让我觉得……活着。”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有音乐。当我跳舞时,音乐从这里流向全身。”他做了一个流动的动作,“所以,不只是为了桉桉,也是为了哥自己。明白吗?”
谢栖桉专注地注视着他的嘴唇和双眸,又瞄了一眼他的胸口。
她似乎理解了些什么,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她伸出双手,不是用手语,而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因训练而磨损的手指关节,触碰着他因过度出汗而显得苍白的脸颊。
这是个无声的动作,满含心疼。
谢栖簌握住妹妹的小手,笑了笑:“没事,真的一点都不疼。”
谢栖桉收回手,再次比划起来:【我会努力的,以后我要赚钱养哥哥和爸爸妈妈。】
谢栖簌鼻子一酸,险些没忍住泪水。他用力点头:“好,那哥等着。不过在那之前,先让哥努力。”
夜已深,谢栖簌该回宿舍了。父母和妹妹送他到门口。
“路上小心。”母亲叮嘱道。
“按时吃饭!”父亲挥了挥手。
谢栖桉比划着:【哥哥,加油!别受伤!】
谢栖簌一一应下,最后对妹妹做出一个“放心”的手势,接着分别拥抱着父母,才转身下楼。
当他走到楼下时,下意识抬起头。五楼的窗户开着,妹妹探出了脑袋,手里握着手电筒,向他闪了三下光——那是从小到大,他们约定的告别暗号:晚安,好梦。
谢栖簌站在路灯下,拿出手机对着窗口方向,闪烁了三下光。
回宿舍的地铁上,谢栖簌看着窗外自己的倒影。疲惫如旧,但心底因高强度训练和出道压力带来的迷茫,已被悄然抚平。
他的世界喧嚣不已,音乐、节拍、粉丝的欢呼、媒体的追问。然而支撑他站在喧嚣中心的,正是那个寂静世界里,最安静也最坚定的回响。
无论未来是闪耀还是荆棘,总有一盏灯为他而亮。总有一个女孩,能看见他的音乐。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