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祭祀的前一个晚上,火堆照常在湖边生起,菲欧娜紧紧攥住门之钥,木门被推开了。村长再次试图找到菲欧娜,菲欧娜听到她的母亲死死拦住村长,母亲的蓬乱的头发,在火光映衬下已经惨白的脸,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反锁屋子,菲欧娜望见她的最后一眼,母亲似乎在舞蹈。急促的敲门声还在紧绷着菲欧娜的神经,她浑身都在发抖,很冷,门之钥的温度都足够她取暖,她贴住木屋薄得像纸的墙壁默念祷词,门之钥渐渐明目,在蓝光的包裹下菲欧娜被送到湖边。 疼痛丝丝密密蔓延到整个胸腹,她大口地喘息,不及为短暂的逃离庆幸,潮湿腥咸的气息灌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满月洒光在远方的湖心,人影的摇曳似乎穿上雪白的婚纱,湖水的荡漾似乎都在为她加冕。眼前有些模糊,后方传来四处呼唤的声音,吵得让菲欧娜有些作呕。她向前迈步,陷进冰冷的湖水里,她艰难地走,浑身打颤,亲自为自己完成唯一的成人礼。
渐渐地肩膀被浸没了,窒息的感觉加快心跳,菲欧娜本能地想要张嘴呼吸,却呛了一口水。她很想依偎着村里的长姐哭一场,但是她痛的让泪干涸得落不下一滴,菲欧娜渴望幸福,能稳稳的接着她的生活,但是她现在幸福地,兴奋地发抖。感受到因为渴望呼吸湖水无限地灌进气道,很刺骨,浑身开始痉挛缓缓地向下沉,她有些困了。 “神明大人,我愿虔诚地追随你,等你的国降临。” 湖心触手伸出缠上菲欧娜瘦弱的四肢,一点一点包裹全身。 意识从梦境里缓缓升起,身体还没有完全回温,迫不及待想呼吸却被鼻腔残余的水汽呛到。菲欧娜挣扎地坐起身,腿上有勒痕,她重新扯了扯已经干透的衣服。没有胃痛、头疼,好像还被救了。等等。门之钥不见了,没用多久菲欧娜就接受了事实,用祷告的方式。用手指抹一下地砖,水渍混合着血迹。菲欧娜往通路探寻,踏在地板上的回响像是低鸣。 “求求你!哈斯塔大人!——”歇斯底里的叫声,不久后似乎有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通倒地的声音。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太阳穴开始蔓延,如同钉子将菲欧娜脆弱的神经一点点绞断。那天夜里的村中女人的哀嚎再次为菲欧娜织成一张无法逃脱的网,哈斯塔——旧日支配者的名号让她有无限的愤懑。她失去了门之钥,用瘦弱酸疼的臂膀摔碎一面铜镜,扯下裙摆侧面的布条裹住碎镜走去尖叫传来的发源地。如果献祭的她们的生命都长眠于此的话,就请让我跟她们团聚吧。脚步越来越急促,血腥味也越来越重,布条把手掌和镜子的碎片紧紧缠在一起。进到主殿地上赫然的殷红和交叠的触手还在奏响死亡的号角。 门之钥微薄的光芒在哈斯塔手中细细碎碎地闪过,菲欧娜深知自己的羸弱无法支持她夺回,她绰然走着,感受到触手又一次缠上她的腰,将她提离对面,兜帽下狭长的红瞳盯得她有些忐忑。 “索托斯的信徒,到我的门下吧。我会让你知道真相。” 用意念吗... 瞬间,镜片刺入触手,菲欧娜用尽所有的气力把碎镜扎入触手,布条和手都陷进去了。 “怎么办...够不到门之钥。一只手被禁锢住了,触手缠住了脖子,好窒息...” 菲欧娜止不住的咳嗽。 她厌恶自己,弑神未果甚至被神宽恕。菲欧娜重新拥有了门之钥,从不需进食的哈斯塔大人竟会派信使送来人类的果实。菲欧娜不想吃,胃在绞痛但是她吃不下去,几度在房间想要掐死自己,这是总会有触手轻轻裹住她的脖子,然后硬生生塞几个果实在嘴里迫使她咽下去。菲欧娜揪紧胸口的布料,在墙体的角落泄了气,她仍旧没有哭。“为什么...我如此无力...咳、咳。”她缓缓闭上双眼,还没有停止的哽咽让她抽泣,缺乏小憩的菲欧娜睡去。 哈斯塔此刻在主殿里踱步,人类比祂想象得更复杂,至少送回门之钥后需要天天分身盯紧异教徒的安全,毕竟寂寞偶尔打破让祂感到有异样的快感。化形很有趣,即使缠绕着的绷带更加深了手指活动的难度。异教徒弑神倒是有一丝勇气,不过似乎人类很容易对一部分事实进行臆想,哈斯塔很难理解干脆停止了揣测。 巧合之下,后一夜的尖叫让哈斯塔有些烦躁。门之钥恰恰通进了主殿,无尽的洞口前探出菲欧娜的头。 “异教徒,你吵到吾主了。”信徒驾刀恐吓。 这是菲欧娜再一次被噩梦惊醒的夜晚,这次不再是村庄的经历,她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一个个灵魂索要着她的理由,怪诞把村人渐渐引向死亡,他们死死缠住菲欧娜的神经,她被压得喘不过气。 “索托斯门下的异教徒,祭司的事宜还在闲置...” “哈斯塔大人,如果非这样不可我不会再来,愿你的信徒效忠于您。” 菲欧娜听到祭司一职心中有一丝酸楚,扭头钻洞收回了门之钥的坍缩力。她用耳坠在墙上一点点刻出度过的时间和门之钥的磨合,过度用力导致指甲和血肉渐渐分离的血线日益清晰,她不知道这样的意义,只是觉得很沉重。 “既然无果,那就每天都去求。”菲欧娜很不情愿说服自己重新躺下去,克服纠缠自己的梦魇,等她慢慢觉得如释重负的时候已经临近清晨里。哈斯塔从未清醒这么长段时间,即使神不用人类的手段维持精神,祂仍旧化成人形,为了清净祂靠在菲欧娜房门外,分身的触手绕住菲欧娜的手,震慑夜里的梦魇。 旧日里的回忆风干曾经的一切色彩,菲欧娜只是日复一日地请求最后变为恳求。她不知道最亲的姊姊、最爱的妹妹是不是已经在人间的洪流中泯灭。 她把这些念想偷偷埋起来了,开始正常生活,直到门之钥能带她找到真理的那一刻。 菲欧娜见到哈斯塔的人形还是前些日子的经历,在湖心竟然和海洋馆没什么差别,已经是儿时的回忆了,她在往走廊深处走,那里有近乎隐形的透明的窗,虽然菲欧娜并不清楚旧日支配者的玩意是不是窗。自从她发现有这样一个地方,常常会因为请求的失败而去那里发呆。哈斯塔的作息渐渐有了人类的规律,这是菲欧娜所察觉的。少年倚在窗沿边上用密密麻麻缠着绷带的手撑着头,抬腿踩在窗台上,银发倾泻在脖颈之间。 寂寞的神明有一座宫殿,但其中只有一件珍宝。 菲欧娜上前了几步,在窗前站定。她把想法在腹中思索翻滚了一番,然后选择沉默。哈斯塔大人很少说话,祂不会,也不想。她尽力不扭头对上唤起欲望与诱惑的眼睛,但还是看到了湖水中清晰的倒影,是血色的不明。 湖水的克莱因蓝飘忽于蓝色泥潭和海洋的交界,在透明的玻璃漩涡中,做一场深蓝色的梦。 哈斯塔用一双红瞳探索着身旁的这个女孩,人类的生命短到不足神的一次小憩,无疑来自异教的信徒已经成为旧日支配者的祭司,在心中的。 【神本无心。】 哈斯塔好奇菲欧娜每天的刻字,语言对于神来说从不是障碍,祂很少开口,不知道从何讲起,会不会又被问起那一座被贪婪反噬殆尽的渔村和那几位被送去远方的女孩,和菲欧娜一样的那些女孩。 尸骨是村人此生的偿还,神又怎会偏袒个体。 【普爱众生。】 蝼蚁般的人类蚕食着生存之道上的一点腐食,却妄言是上天赐予的甘露。救人与消逝,都在神明的弹指之间,神性的驱使决不会这么做,可是何妨? 【于时光中泯灭。】 世界的心脏是蓝色的。神明抚起的一点点涟漪,菲欧娜切切实实看到了姐妹们欢笑的模样,她们获救了,在另一个人间。嘴唇尝到了盐,眼睛也涌出了雾。皱起来的眉头怎么都化不开了,菲欧娜用双手赶紧推开止不住的泪,她哭了。她的肩膀止不住的颤,轻轻的笑揉在断断续续的抽泣里。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的神降临了。 【于朝暮中永恒。】 菲欧娜被众多无形的手托出了地狱,她慢慢看着时间流过去,向死而生是再一次的团聚。 哈斯塔大人好奇人类的生活。菲欧娜在那以后看过了日出,看过了湖心的星星闪着,看过了荒芜的宫殿养活了娇贵的栀子。她想,她可能已经成为了大祭司,以人类的方式为神明驱走了最恐怖的诅咒——孤寂。 哈斯塔看过了日出的暖意、星河的绚烂倒映在绿色的眼眸里,在人类所说的种种节日里闻到一丝花香,拥有过一丝人的体温。 菲欧娜念完最后一句祷词,坚定地走去张开双臂,跟神明交换了一次体温。哈斯塔大人是冰冷的,但是菲欧娜感受到热量一点点的传递,头倚靠在颈窝里。神明会寂寞吗?神明会寂寞的吧。 在见到菲欧娜的那一刻,注定神明的陨落。离开拥抱的那一刻,一日长于百年。人类的一生,最终在栀子花的包围里长眠,风轻轻扬起一点点白沙的时候,菲欧娜或许哼着曾经神话故事的歌谣,和孩子们踩在那一片种满栀子的草地上了吧。 背离旧日的准则的神明,被遣去人间。旧日支配者与祭司的神话长久地存于世上,哈斯塔永远等待着自己神职的最后一位祭司。 现代- 周日,菲欧娜起早,竟然在木桌上趴了一晚。小臂已经麻木了,想象中的头痛并没有到来,她像往常一样赶去礼拜。街边的风铃被风挑逗得很悦耳,菲欧娜才发觉讲坛的花瓶里被插上了新鲜的栀子花。 过了几时,一位先生走了进来,坐在第一排的木凳上听她做祷告。菲欧娜很久不讲的礼拜再一次脱口而出的时候,却毫无一点点晦涩。 午后,她与他一起走在湖边。 “先生,您叫什么?” “哈斯塔。” “菲欧娜·吉尔曼,很高兴认识您,哈斯塔先生,愿您幸福。” “不,吉尔曼小姐,你足够让人感到幸福。” 菲欧娜淡淡笑了笑,此后,偏殿多了一位听众,带着自己喜欢的捧花到来的哈斯塔先生。
栀子——永恒守候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