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洞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混杂着霉腐和污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夏柠几乎窒息。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破败。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脏污宫装的老嬷嬷正吃力地试图按住一个在地上疯狂挣扎的女人。那女人身形枯槁,衣衫褴褛,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时而尖笑,时而哀嚎,力大无比,将老嬷嬷甩得踉跄。
“疯了!真是彻底疯了!”老嬷嬷气喘吁吁,又急又怕,几乎要哭出来。
那疯妇猛地挣脱束缚,手脚并用地向墙角爬去,用头砰砰地撞击着斑驳的墙壁,嘶声尖叫:“香!好香!来了!她又来了!红衣……长发……索命啊——!”
她的叫声凄厉可怖,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夏柠强忍着不适,快步上前,将药包塞给那老嬷嬷:“司药房送来的安神药!”
老嬷嬷如获至宝,慌忙接过,颤声道:“快!快帮我按住她!把这药给她灌下去!”
两人合力,才勉强将那力大无穷的疯妇制住。老嬷嬷哆嗦着拆开药包,也顾不上取水,便将那褐色的药粉往疯妇嘴里硬塞。
疯妇拼命挣扎,药粉撒了大半,只有少许被她咽下。或许是药物起了些许作用,或许是力竭,她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蜷缩在墙角,身体剧烈地颤抖,双目依旧圆睁,空洞地望着虚空,嘴里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呓语。
“……娘娘……饶命……不是奴婢……不是奴婢说的……”
“药……紫色的……好香……陛下……陛下……”
“……夏……夏太医……救……”
“夏”字出口的瞬间,夏柠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死死盯着那疯妇扭曲的面孔,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那老嬷嬷似乎并未听清,只是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念叨:“造孽啊……真是造孽……整日胡言乱语,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夏柠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嬷嬷,这位……以前是在哪位主子跟前伺候的?怎会病得这般重?”
老嬷嬷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还能有谁?就是以前贤妃娘娘宫里的……叫含翠。贤妃娘娘去后,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没挨罚就算造化,都被打发到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来了……唉,也是可怜人,怕是思念旧主,魔怔了……”
贤妃宫里的!含翠!
夏柠的指尖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看着地上那神志不清、不断呓语的含翠,仿佛看到了那场滔天祸事中又一个被碾碎的牺牲品。
“她这般……胡言乱语,都说些什么?”夏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和同情。
老嬷嬷眼神闪烁,显然讳莫如深,支吾道:“还能说什么……疯话罢了!都是些死啊活啊、鬼啊神的……当不得真!姑娘,药既送到,你就快回去吧!这地方晦气,待久了不好!”她开始催促夏柠离开,生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夏柠知道问不出更多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蜷缩的含翠,那破碎的呓语如同钢针,一下下扎在她的心上。
她转身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脚步沉重。永巷破败的景象在她眼中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
刚走出永巷那低矮的宫门,还没走出几步,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正是昨日领她去杂役房的那个小宫女!此刻她面色发白,眼神里满是惊慌和后怕,一把拉住夏柠的胳膊,将她拖到宫墙的拐角阴影处。
“你、你刚才是不是去永巷送药了?”小宫女声音发颤,急急问道。
夏柠点头:“是,姜司药吩咐的。”
“你见到那个疯了的含翠了?”小宫女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见到了。”
“她……她是不是又胡说八道了?”小宫女紧紧盯着夏柠,嘴唇都在哆嗦,“是不是……又提到贤妃?提到……夏家?”
夏柠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嬷嬷说都是疯话,听不真切。”
小宫女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恐惧并未消退,她抓着夏柠胳膊的手更加用力:“听着!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立刻忘掉!一个字都不要记得!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去过永巷,见过含翠!”
她急促地喘息着,像是怕极了:“之前……之前也有个姐妹,好奇去打听了几句……没两天,人就没了!说是失足落井……在这宫里,要想活命,就得装聋作哑!特别是……特别是和那位贤妃娘娘有关的事!”
她说完,像是怕被人发现,猛地松开夏柠,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低着头匆匆跑走了,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夏柠独自站在高大的宫墙阴影下,阳光只能照亮对面殿宇的琉璃瓦顶,却照不进这深深的角落。
小宫女的警告,含翠破碎的呓语,老嬷嬷讳莫如深的表情,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甜腻诡香……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父亲、贤妃、夏家满门、刘管事、赵录事、还有永巷里这些莫名疯癫暴卒的宫人……
紫宸宫,孙常侍,幻梦紫……
真相的碎片如同冰锥,刺破迷雾,露出狰狞的一角,寒意彻骨。
她缓缓握紧双手,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这深宫的血色秘密,她已窥见一斑。而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已是如履薄冰,险象环生。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垂下头,加快脚步,朝着司药房的方向走去,仿佛只是一个完成差事、匆忙归队的普通药童。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之下,目光却冷冽如冰。
路,还很长。仇,必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