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合上的轻响犹在耳边,裴衍的脚步声已迅速远去。
寂静如同潮水般瞬间涌来,将夏柠包裹。她独自站在灯下,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一声声,清晰得令人窒息。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书案中央那个粗糙的铜盒上。
它就那样随意地放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但夏柠知道,里面装着的是能掀翻棋盘的致命筹码,也是可能将她彻底拖入深渊的催命符。
裴衍为何不将它收起?是匆忙离去忘了?还是……又一个试探?
时间紧迫,那位崔少卿不知会与裴衍商议多久。每一瞬的犹豫都可能错失良机。
赌一把!
夏柠不再迟疑,她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无声无息地扑到书案前。指尖微颤,却异常稳定地打开了那个铜盒。
干涸发黑的痴梦膏暴露在灯光下,甜腻的腥气若有若无。
她飞快地扫视书案。笔墨纸砚俱全。她需要极薄、能吸附膏体又不易察觉的载体。
有了!
她目光落在书案一角的笔架上,那里挂着几支用旧的毛笔。她迅速取下一支,小心地掰开笔头与笔杆连接处的细线,从中抽出一小片用来固定笔毛的、近乎半透明的韧性薄纱!
这材质正好!
她用指甲极其小心地从那半块痴梦膏边缘,刮下微乎其微的一点点粉末和碎屑,均匀地涂抹在那片薄纱之上。动作快而轻,几乎未曾破坏膏体的原貌。
然后,她将沾了样本的薄纱迅速折好,塞进袖袋最内侧的暗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将毛笔恢复原状挂回笔架,铜盒盖好,放回原位。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书案上的一切看起来与她进来时毫无二致,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她退回原来站立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脸上恢复那种带着些许不安和恭顺的神情。
几乎就在她站定的下一秒,书房门被推开,裴衍去而复返。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面色如常,看不出方才与上官商议了何种“紧急公务”。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书案,在铜盒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落在夏柠身上。
“让你久等了。”他语气平淡,走回书案后坐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不敢。”夏柠低眉顺眼。
裴衍的手指重新搭上那个铜盒,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盒盖,发出沉闷的微响。他似乎在思索如何安置她和这个烫手的山芋。
“你送来的此物,确系重要线索。”他缓缓开口,目光却并未看那盒子,而是落在夏柠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你今日遭遇,亦颇为凶险。”
夏柠心中警铃微作,谨慎应道:“全凭大人做主。”
“那些人既为灭口而来,一次不成,恐不会善罢甘休。”裴衍的声音平直,却字字敲在夏柠心上,“你返回济世堂,恐不安全。”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扣下她?还是……
夏柠的心猛地提起,袖中手指悄然攥紧。
然而,裴衍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本官会派人暗中护送你回去。”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寻常公事,“此外,此物既由你发现,后续若有需印证之处,或许还需你协助。近期勿要远离药铺,随时听候传唤。”
暗中护送?听候传唤?
夏柠瞬间明白了。他并非要扣押她,而是要放她回去,但同时将她置于监视之下,并留作可能的“人证”或“饵”!这符合他大理寺丞的身份和行事逻辑——在未明确真相前,控制、观察、利用一切可用之物。
这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结果都要好!她获得了暂时的自由,并且……袖中已藏下了关键的样本!
“是,小女子遵命。”她压下心中波澜,恭敬应下。
裴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扬声道:“裴忠。”
管家应声而入。
“安排两人,护送这位姑娘回济世堂。务必确保安全。”裴衍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老爷。”管家躬身领命,对夏柠道,“姑娘,请随我来。”
夏柠对着裴衍再次福了一礼,低眉顺眼地跟着管家退出了书房。
走出房门,穿过冷清的回廊,夜风一吹,她才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裴府角门外,已有两名穿着普通家仆服饰、却眼神精悍、步履沉稳的男子等候在一旁。见他们出来,默不作声地跟上。
管家对夏柠点了点头,便关上了角门。
两名“家仆”一左一右,将夏柠“护”在中间,沉默地向着西市方向行去。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宣告与监视。
夏柠低着头,走在两人中间,袖中那片薄纱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今夜之行,险象环生,却并非全无收获。她得到了痴梦膏的样本,暂时稳住了裴衍,获得了看似“安全”的返回。
但她知道,真正的危机并未解除。师父还在狱中,对方的杀招随时可能再来。而裴衍的“保护”,又何尝不是一把悬顶之剑?
她必须尽快分析样本,找到解救师父、甚至反击的方法!
就在她心思急转之际,前方街道拐角处,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名护卫立刻警觉,脚步微顿,将夏柠更严密地护在中间。
只见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从拐角处缓缓驶出,车檐下挂着的风灯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摇晃。
就在马车与她们一行人即将交错而过的瞬间,一阵夜风忽地拂过,恰好吹起了车窗的帘子一角。
车内光线昏暗,但夏柠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
刹那间,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车窗内,一闪而逝的侧影!
那张脸……苍白、瘦削,带着久病的虚弱,眉宇间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郁与……熟悉感?!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虽然灯光昏暗,但那轮廓……那感觉……
夏柠的瞳孔猛地收缩,全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那个人……那个人应该早已……
马车毫不停留,帘子落下,车轮辘辘,很快驶远,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夏柠僵立在原地,脸色煞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姑娘?”身旁的护卫察觉到她的异常,出声询问。
夏柠猛地回神,强迫自己压下翻江倒海般的惊骇,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微颤:“没、没什么……夜风太凉,有些冷了……”
她低下头,加快脚步,心脏却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刚才那一瞥……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