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响，如同惊雷炸在夏柠自己耳中。
完了。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彻底停滞，只能僵硬地缩在黑暗里，等待着柜门被猛地拉开，等待着裴衍那双冷冽的眼睛和随之而来的雷霆之怒。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每一瞬都如同刀割。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撞碎肋骨。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和擒拿并未立刻到来。
外面只是陷入了一种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她听到裴衍那平直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对着柜子，而是对他身旁的下属：“去查一下甲三号架永徽三年的漕运案卷是否已移交刑部。现在就去。”
那下属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上司会突然吩咐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但立刻应道：“是，大人！”脚步声快速远去，库房门开了又关。
屋内，只剩下裴衍一人。
还有柜子里，屏息待毙的夏柠。
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他支开下属，是想单独处理她这个“老鼠”？
她听到裴衍的脚步声在屋内缓缓踱步，似乎又在翻看什么卷宗，纸张沙沙作响。他离柜子不远不近。
那种刻意的、折磨人的平静，比直接的暴怒更让人胆寒。
夏柠的指甲死死抠着柜壁的木屑，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那身偷来的杂役服。她不知道裴衍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时，裴衍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不高，却清晰地送入柜中，仿佛……仿佛早知道她在里面，并且知道她能听见。
“大理寺的卷宗库，虽非龙潭虎穴，却也不是市井药铺，能任人来去自如。”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有些东西，看到了，未必是福气。有些人，遇见了，最好是绕道。”
夏柠的心猛地一缩。他果然知道！他这些话……是在警告她？警告她不要再查下去？警告她离他远点？
“长安城近日雨水多，旧伤新痕，都易复发。”他继续踱步，声音依旧平稳，却莫名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尤其是城南荒祠、西内苑废井那些阴湿之地，去多了，寒邪入骨，药石难医。”
哐当！夏柠的心狠狠撞在胸腔上！他连她去过哪里都一清二楚！他什么都知道！昨夜他出现在废井，根本不是巧合！
“做药材生意，讲究个源头清楚，炮制得法。”裴衍的声音冷了几分，“最忌不明来历的方子，不清不楚的药材。沾上了，甩不脱，便是泼天大祸。”
他在说那蜡丸！他在警告她那痴梦膏碰不得！
“这库房里，有些卷宗积了灰，是因为不该再见天日。有些人闭上了嘴，是因为话太多，活不长。”他的脚步声停在了柜子前方不远处，夏柠甚至能感受到他目光穿透柜门的冰冷压力，“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这个道理，聪明人该懂。”
话音落下，库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夏柠缩在柜子里，浑身冰冷，牙齿抑制不住地微微打颤。裴衍这番话，看似东拉西扯，实则句句惊心！他是在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她：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掌控之中，你查到的秘密是催命符，不想死就立刻收手，滚得越远越好！
他是在保她？还是在威胁她？
没等她想明白，库房门又被推开，那名下属回来了。
“大人，永徽三年漕运案卷半月前已移交刑部归档，录档在此。”
“嗯。”裴衍应了一声，合上手中的卷宗，“走吧。”
脚步声响起，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库房。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响清晰传来。
他们走了。
把她锁在了里面。
夏柠又等了许久，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敢缓缓地、僵硬地从柜子里挪出来。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她靠在冰冷的档案架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
裴衍……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明明发现了她，为何不抓她？他那些话，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提醒？
她脑中一片混乱。但有一点很清楚，这里绝不能久留。
她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门果然从外面锁死了。她凑到门缝边向外看，甬道上空无一人。
必须尽快离开！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房间高处那扇用来通风换气的小窗上。窗户不大，但或许能容她钻出去。
她搬来几个沉重的卷宗箱，颤巍巍地垒起来，踮着脚够到窗沿。窗户年久失修，插销早已锈蚀，她用力一推，便吱呀一声向外打开。
窗外是一条狭窄僻静的死胡同。
她不敢犹豫，咬紧牙关，费力地从窗口爬了出去，重重摔落在胡同的硬地上，疼得闷哼一声。
顾不上疼痛，她立刻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后，她迅速脱下那身显眼的杂役服，团成一团塞进墙角一堆垃圾里，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出胡同，混入了清晨逐渐热闹起来的人流中。
阳光刺眼，市井的喧嚣涌入耳中，她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刚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裴衍那双冷冽的眼睛，和他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她，挥之不去。
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该去向何方。济世堂回不去，骆驼巷不能去，秦老家更是早已暴露……天地之大，竟似无她容身之处。
就在她漫无目的、如同游魂般拐过一条街角时，身旁一家茶摊上，一个戴着斗笠、低头喝茶的汉子忽然极快地低语了一句：
“巷尾第三家，后院门虚掩。”
声音极低，语速极快，说完便放下茶钱，起身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夏柠猛地一怔，脚步顿住。
那声音……是骆七爷？！
他没事？！他还活着？！而且，他还在暗中关注着她？！
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光，骤然照进她冰冷的绝望之中。
她没有回头，没有寻找，只是依言继续向前走，直到巷尾。
第三家是一个不起眼的针线铺子，后院门果然虚掩着。
她深吸一口气，左右飞快扫视一眼，闪身钻了进去。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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