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合拢的余音尚在阴冷的空气中震颤，夏柠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滑坐在地。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裴衍最后那句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很快就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用她做什么？是继续辨识那些诡异的禁药，还是……将她推入更深的阴谋漩涡？
她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入膝间，试图从这短暂的独处中汲取一丝力量。饥饿和寒冷依旧如影随形，但比起昨夜那种濒死的绝望，此刻心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在悬崖峭壁上抓住一根藤蔓般的微茫希望。
那根藤蔓，便是她辨识出的“月光草”，以及裴衍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波澜。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不同于裴衍的沉稳，这脚步声略显杂乱，带着一种市井的粗粝感。
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张狱卒不耐烦的脸出现在洞口。
“吃饭了！”一个粗陶碗被塞了进来，里面是半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粟米粥和一小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碗被重重地放在地上，粥水溅出几滴。小窗随即“哐当”一声关上。
夏柠默默地看着那碗清汤寡水，胃里一阵抽搐。她挣扎着起身，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是冷的，带着一股馊味，咸菜又硬又咸，剌得喉咙生疼。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她需要体力，哪怕是最低劣的食物。
吃完这顿难以下咽的牢饭，她重新缩回角落，试图保存体温。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
济世堂现在如何了？杜师父知道自己被抓了吗？他会不会受到牵连？骆七爷昨夜脱身了吗？他是否知晓吴掌柜的死讯？那个神秘的吏员……他还会再来吗？
还有裴衍……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审阅卷宗，还是在布置新的棋局？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牢房外的甬道上，隐约传来一阵压低的交谈声。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其中几个字眼，却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耳中。
“……永济药行……吴老鬼……死得真惨……”
“……听说……库房里搜出不少好东西……禁药……”
“……上面催得紧……要尽快结案……孙常侍那边……”
“……大理寺裴大人亲自督办……谁敢怠慢……”
孙常侍！裴衍！结案！
夏柠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她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铁门上，极力捕捉着外面每一丝声响。
交谈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甬道尽头。
但那些零碎的信息，已足够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吴掌柜的死，果然被迅速定性！而且，孙常侍的名字再次出现！他与这案子有直接关联！裴衍在“督办”此案，他所谓的“结案”，是要将一切罪名都扣在死去的吴掌柜头上吗？那父亲的手札呢？他“归档封存”了，是要用来做什么？
巨大的不安和愤怒让她浑身颤抖。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虫，眼睁睁看着猎手收紧丝线，却无力挣脱。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午后，牢房内依旧阴冷潮湿。夏柠靠墙坐着，昏昏欲睡。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叩击声，从铁门下方传来。
笃，笃笃……笃，笃……
这节奏……与那夜在荒祠外，骆七爷用来联络她的暗号极其相似！
夏柠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她立刻趴下身，将耳朵贴近门缝下方的地面。
叩击声再次响起，更加清晰。
是骆七爷！他没事！而且他找到了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瞬间冲散了之前的阴霾。她连忙用手指，依着记忆中的回应节奏，极轻地叩击着地面。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一张极薄的小纸条，从门缝底下被塞了进来。
夏柠颤抖着手，迅速捡起纸条，凑到铁窗透入的微光下。
纸条上只有一行细如蚊蚋的小字：
“安好。勿信裴。待机。”
安好！骆七爷安好！他还让她勿信裴衍，等待时机！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给了她莫大的慰藉和方向！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救命稻草。待机……等待什么样的时机？骆七爷在外面筹划着什么？
她将纸条小心地撕碎，塞进嘴里，混着冰冷的唾液艰难地咽了下去。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角落，心中却已不再是全然的绝望。骆七爷的讯息，像一剂强心针，让她重新燃起了斗志。
既然裴衍要利用她，那她便顺势而为，在这虎狼环伺的牢笼中，努力活下去，等待那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时机”！
傍晚时分，那名送饭的狱卒又来了。依旧是粗鲁的动作和劣质的食物。但这一次，夏柠敏锐地注意到，在放下碗的瞬间，那狱卒的手指极其快速地在碗沿上敲击了两下。
又是暗号！
夏柠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默默接过碗。
等她吃完，狱卒来收碗时，她趁其不备，将早已握在掌心的一小截掰断的咸菜梗，悄悄丢在了门外的阴影里。这是她与骆七爷约定的，表示“讯息收到，一切按计划”的标记。
狱卒面无表情地收走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夜幕再次降临。牢房内比白日更加寒冷。夏柠裹紧单薄的衣衫，靠在墙角，努力保持清醒。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松懈。
果然，到了深夜子时左右，牢房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不是裴衍，也不是狱卒。脚步声很轻，很陌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停在了她的牢门外。
没有开锁的声音，只有极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刮擦门板的细响。
夏柠全身紧绷，警惕地望向门口。
黑暗中，她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荧光，从门缝下方透了进来。那荧光忽明忽暗，似乎组成了某种简单的图案。
是磷粉？有人在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她死死盯着那闪烁的荧光，努力辨认。那图案似乎是一个箭头，指向……铁窗的方向？
她猛地抬头望向高处的铁窗。窗外，月色朦胧。
就在这时，铁窗外的夜色中，极快地掠过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夜枭振翅，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门下的荧光也骤然熄灭。
一切重归死寂。
夏柠的心跳如鼓。刚才那一幕，是巧合，还是……又是骆七爷的安排？那黑影是什么？箭头的指向是什么意思？
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各种隐秘的讯息，如同暗流，在这森严的牢狱之外悄然涌动。
夏柠抱紧双膝，将脸埋在臂弯里。尽管身处绝境，尽管前路迷茫，但她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黑暗中被悄然编织。
而她，既是网中的猎物，也可能……是破网的关键。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等到那个“时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