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长安城巍峨的轮廓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如同蛰伏的巨兽，张开黑洞洞的巨口，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夏柠站在城外一处荒僻的土坡上，望着那座吞噬了父亲、吴掌柜、骆七爷，如今又将吞噬她的巨城，心中一片冰冷的死寂。
风卷起尘土，扑打在她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衣衫上。她脸上被荆棘划出的细痕已经结痂，火辣辣地疼。疲惫和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意志。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回长安，找裴衍。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境中点燃的一簇鬼火，幽冷，危险，却是指引她前进的唯一光亮。她知道自己是在赌命，赌裴衍对她还有“兴趣”，赌自己能在虎口之下，觅得一线生机。
她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青色玉牌和父亲手札的残篇。这是她最后的筹码，也是催命的符咒。
不能再走官道和城门了。那里定然布满了裴衍和可能存在的其他势力的眼线。她需要一条更隐蔽的路径。
她想起了那条逃出生天的排水暗渠。虽然污秽不堪，九死一生，但那是目前唯一已知的、可以避开严密盘查潜入城内的通道。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她等到天色彻底黑透，四野无人，才如同幽灵般，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再次摸到了那条散发着恶臭的河边。冰冷的河水再次浸透她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生理性的厌恶。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再次钻入了那个黑黢黢的排水口。
黑暗、污秽、窒息……一切仿佛重演。但这一次，她的心中没有了之前的恐慌和绝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坚定。她咬紧牙关，在令人作呕的淤泥中艰难爬行，脑海中反复推演着见到裴衍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以及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再次出现了那熟悉的光亮和铁栅栏。她依着上次的经验，潜入水底，从那锈蚀的缺口处钻回了暗渠之内。
长安城……她又回来了。
爬出暗渠，回到那片熟悉的荒滩，她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找了个隐蔽的草丛蜷缩起来，等待天明。她需要恢复一些体力，更需要观察城内的动静。
黎明时分，她撕下衣摆，沾着河水，勉强擦去脸上和手上最明显的污渍，又将破烂的外衫反过来穿，让颜色稍浅的内衬朝外，看起来虽依旧狼狈，但至少不那么扎眼。她将头发重新束好，用布巾包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却锐利的眼睛。
现在，她需要混入南城，找到大理寺，或者……找到裴衍可能出现的地方。
她不敢走大路，只能穿行在迷宫般狭窄、肮脏的背街小巷之中。南城依旧喧嚣，叫卖声、车马声、人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虚假的太平景象。但夏柠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感比之前更甚。巡逻的武侯和差役明显增多，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药市附近，更是戒备森严。
她压低斗笠，缩着肩膀，混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她的目标是位于皇城西南方向的大理寺衙门。
然而，越靠近大理寺，盘查越严。她根本无法靠近那条街。
怎么办？难道要硬闯？那是自寻死路。
她焦灼地在一个卖炊饼的摊子旁蹲下，假意系鞋带，脑中飞速旋转。直接去大理寺显然行不通。那么，裴衍还会去哪里？他府上？他平日办公的路线？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家茶肆的二楼临窗位置，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靛青色官袍，挺直的背脊，冷峻的侧脸……不是裴衍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家茶肆并非什么高档场所，离大理寺也有一段距离，他为何会在此处独自饮茶？
夏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她死死盯着那个窗口，心脏狂跳。她必须想办法接近他，但又不能引起周围可能存在的眼线的注意。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低着头，慢慢向茶肆走去。在靠近茶肆门口时，她故意脚下一滑，“哎哟”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怀里的东西似乎散落出来，她手忙脚乱地去捡，显得十分狼狈。
这一下，果然引起了茶肆内外一些人的注意。二楼的裴衍，似乎也微微侧头，目光向下扫了一眼。
夏柠心中暗喜，但面上却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匆匆捡起东西，站起身就想离开。
“站住。”
一个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自二楼窗口传来。
裴衍开口了！
夏柠身体一僵，停在原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缓缓转过身，抬起头，迎上裴衍那双深不见底、冰冷如寒潭的眸子。
裴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似乎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料之中？
“上来。”他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茶肆的伙计似乎认得裴衍，不敢怠慢，连忙引着夏柠上了二楼。
二楼雅间，只剩下他们两人。裴衍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刚才只是叫住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夏柠站在门口，垂着头，手心全是冷汗。
“你倒是命大。”裴衍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能从百草轩和赵乾手里逃出来。”
他竟然知道赵乾！他知道昨夜发生的一切！
夏柠心中巨震，强作镇定，低声道：“民女……侥幸。”
“侥幸？”裴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还是……有人故意放水？”
夏柠猛地抬头，看向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怀疑赵乾？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裴衍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继续道：“你此刻回来，是想通了？还是……走投无路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
夏柠死死咬着下唇，知道此刻不能再伪装。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颤抖：“裴大人……民女想通了。与其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不如……不如投靠大人，求一条生路！”
“哦？”裴衍眉梢微挑，似乎来了些兴趣，“投靠我？你能为我做什么？”
“民女……民女略通医理，对药材辨识尤为擅长。”夏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而卑微，“大人正在查办药案，民女或可……效犬马之劳。而且……民女手中，或许有大人感兴趣的东西……”
她故意说得含糊，留下钩子。
裴衍静静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良久，才缓缓道：“你可知，投靠我，意味着什么？”
“民女知道。”夏柠垂下眼睑，“意味着……与过去彻底割裂，意味着……将性命交到大人手中。”
“很好。”裴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身量很高，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夏柠窒息。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从此刻起，你的命，是我的。若敢有二心……”
他没有说完，但那双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已说明了一切。
“民女……不敢。”夏柠低下头，掩去眼中所有情绪。
“跟我回府。”裴衍不再多言，转身向楼下走去。
夏柠默默跟上，心中却如同擂鼓。第一步，她成功了。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她将要在裴衍的眼皮底下，与这个可能是杀父仇人的男人周旋，寻找真相。
这无疑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已无路可退。
茶肆外，阳光刺眼。裴衍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旁。夏柠跟着他上了马车，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松木香气。
马车缓缓启动，驶向未知的深渊。
夏柠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感受着车轮碾过青石路的颠簸。
（今天给小仓鼠买跑轮，结果买的太大仓鼠带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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