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裴府深院，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仿佛被高墙吞噬。夏柠躺在冰冷的板床上，睁大双眼，耳朵捕捉着外面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三更梆子敲过，远处传来模糊的回响。
时机到了。
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深色夜行衣。她将父亲的手札残篇和青羽玉牌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月光被浓云遮蔽，院落内一片漆黑，只有正房廊下那盏孤灯，投下一圈昏黄微弱的光晕，反而衬得四周阴影更加浓重。
她如同狸猫般，贴着墙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正房摸去。脚下是冰冷的青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终于，她摸到了正房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她尝试着轻轻推了推，纹丝不动。
她绕到侧面，靠近窗户。窗户也是紧闭的，糊着厚实的桑皮纸。她用手指蘸了点唾液，轻轻点在窗纸一角，无声地润湿、捅破一个小洞。凑近一只眼睛，向内窥视。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借着廊下孤灯透入的微弱光线，只能勉强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似乎是书架、桌案，陈设简洁，与裴衍给人的感觉一致。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内没有任何声息，裴衍不在。
机会难得！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一根细铁丝，这是她从耳房床铺的稻草中发现的，或许是前人遗落。她将铁丝弯成钩状，小心翼翼地探入窗缝，试图拨开里面的插销。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需要耐心的活计。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响动！插销被拨开了！
夏柠心中一喜，强压下激动，轻轻推开窗户。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墨香和冷冽松木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不敢怠慢，双手撑住窗台，轻盈地翻入屋内，落地无声。
她迅速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
片刻后，屋内的轮廓逐渐清晰。这是一间书房，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卷宗。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盏未点燃的油灯。角落里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景泰蓝火盆，里面冷灰堆积。
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符合裴衍一丝不苟的性格。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案前，借着微光仔细查看。案上的公文都是些寻常的案卷摘要，并无特殊。她拉开抽屉，里面是些笔墨纸砚，同样没有发现。
她的目光转向书架。书架上大多是律法典籍、史书地理，以及一些兵法策论，分类清晰，毫无异常。
难道判断错了？正房并无秘密？
不，不可能。那个三羽印记绝不会凭空出现。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景泰蓝火盆上。火盆……为何在书房里放置一个火盆？除非……经常需要焚烧东西？
她走到火盆边，蹲下身，伸手探入冷灰之中。指尖触到一些未燃尽的、硬硬的碎片。她小心地拨开表面的灰烬，捡起几片较大的碎片，凑到眼前仔细辨认。
碎片是纸张燃烧后留下的，边缘焦黑，但中间部分依稀可见一些墨迹。她辨认出几个残破的字——“……不可……妄动……”、“……静待……”、“……青……”
青？青羽？！她的心猛地一跳！裴衍果然在焚烧与青羽相关的东西！
她继续在灰烬中翻找，又找到几片稍大的碎片，上面似乎是一幅地图的残角，标注着几个地名，其中一个隐约是“……城隍庙”？
城隍庙？长安城内的城隍庙？那里有什么特殊？
正当她全神贯注于手中碎片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呼吸声！
夏柠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
只见书案后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影！正是裴衍！
他穿着一身深色寝衣，长发披散，面无表情，那双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正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早已站在那里，看了她许久！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夏柠四肢僵硬，大脑一片空白。被当场抓获！人赃并获！她会有什么下场？
裴衍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得如同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那种极致的平静，反而比暴怒更让人胆寒。
时间仿佛凝固了。夏柠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良久，裴衍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你在找什么？”
夏柠死死攥着手中的碎片，指甲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狡辩已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我在找……真相。关于我父亲，关于‘三羽’，关于……大人您的真相。”
她直接将话挑明，赌的就是裴衍那深不可测的心思。
裴衍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扫过她手中焦黑的纸片，又落回她的脸上，淡淡道：“好奇心太重，会害死猫。”
“民女已是死过几次的人，不在乎再多一次。”夏柠咬牙道，“但死，也要死个明白！”
裴衍静默片刻，忽然迈步，向她走来。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夏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架。
裴衍走到她面前，停下。两人距离极近，夏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他伸出手，不是抢夺她手中的碎片，而是……轻轻拂去了她肩头沾染的一点灰烬。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和诡异，让夏柠浑身一僵。
“有些真相，知道比不知道更痛苦。”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你确定……你想知道？”
他的目光如同深渊，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窥探她灵魂最深处。
夏柠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力点头：“确定！”
裴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怜悯，有嘲弄，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挣扎？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书案，点燃了那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
“好。”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那我就告诉你一部分。”
他拿起书案上的一本看似寻常的《大唐律疏》，随手翻开几页，从夹层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帛，递到夏柠面前。
“看看这个。”
夏柠颤抖着手接过绢帛。绢帛上用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似乎是一份……名单？她仔细看去，越看越是心惊！
这上面记录的，竟然是近十年来，朝中、宫中乃至地方上，数十位因各种“意外”或“暴病”而亡的官员、内侍、甚至嫔妃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简略标注了死亡时间、地点和看似合理的死因。但若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便能发现一个可怕的规律——这些人的死亡，似乎都围绕着某些特定的时间节点和事件！而且，其中不少人，都与当年的贤妃案或后来的某些宫廷风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在名单的末尾，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夏青临！名字后面标注着：“永徽十一年，太医令，进献毒药，谋害贤妃，畏罪自尽，满门抄斩。”
父亲的死，果然被列在其中！而且，是被作为“清除名单”上的一环！
“这……这是什么？”夏柠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清道夫’的功绩簿。”裴衍的声音冰冷如铁，“或者说，是‘三羽’组织，为某些大人物清扫障碍的记录。”
三羽！果然是三羽！
“你……你也是三羽的人？！”夏柠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裴衍的背影，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
裴衍缓缓转过身，灯光下，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于阴影，表情莫测。
“是，也不是。”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裴衍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夏柠心底，“我确实在为‘三羽’做事，但我的目的，并非助纣为虐，而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找出‘三羽’的首脑，将其连根拔起，为你父亲，也为名单上所有冤死的人……讨回公道！”
轰——！
夏柠如遭雷击，彻底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裴衍……他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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