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那个冷酷无情、步步为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理寺丞，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而隐秘的使命？！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书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你……你说什么？”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裴衍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惯常冷冽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疲惫，有隐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同病相怜的悲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书案旁，拿起火折子，将油灯的灯芯拨亮了一些。
昏黄的光晕扩大，驱散了更多阴影，也照亮了他脸上那细微的、平日里被冷漠掩盖的纹路。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真实，也更加……脆弱。
“很意外？”他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或许在你眼中，我裴衍，不过是朝廷鹰犬，是构陷忠良、助纣为虐的酷吏。”
夏柠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作伪的痕迹，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沉痛的真实。
“为……为什么？”她艰难地问道，心脏仍在狂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身居高位，为何要冒如此奇险？”
裴衍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沧桑：“我出身寒微，少年时，父母皆蒙冤受屈，惨死狱中。我侥幸得脱，流落江湖，尝尽世间冷暖。后来机缘巧合，得遇恩师，习文练武，考入公门，一路挣扎，才坐上这大理寺丞的位置。”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光滑的边缘：“我深知权势之恶，冤狱之苦。坐上这个位置，并非为了攀附权贵，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掀翻那些制造冤狱、草菅人命的黑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夏柠身上，锐利如刀：“‘三羽’这个组织，盘根错节，渗透朝野内外，行事狠辣隐秘，不知制造了多少像你父亲那样的冤案。我追查多年，才勉强摸到其冰山一角。要将其铲除，唯有……潜入其中，获取信任，找到其核心机密和首脑身份。”
“所以……你故意表现出冷酷无情，甚至……甚至默许吴掌柜被杀，放任我被追杀……”夏柠的声音带着颤抖，既是恍然，又是更深的寒意。如果这是真的，那他的手段，何其冷酷！何其残忍！
裴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欲成大事，必有牺牲。有些时候，眼睁睁看着无辜者受害，比亲手杀人更痛苦。但……这是唯一的路径。‘三羽’警惕性极高，任何一丝不必要的仁慈或破绽，都可能前功尽弃，导致更多人身死。”
他看向夏柠，目光坦诚得近乎残酷：“你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契机。你父亲的手札，你与吴掌柜、骆七爷的联系，都触及到了‘三羽’的核心秘密——禁药‘牵机’。这让他们感到了威胁，也让我看到了加快进程的可能。我将计就计，将你置于险境，又暗中观察、引导，既是为了保护证据，也是为了……利用你作为诱饵，引出更深层的敌人。”
利用……诱饵……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夏柠的心脏。原来，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枚棋子，在他庞大的棋局中，被冷酷地推向前方，经历生死考验。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但旋即，又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悲凉所取代。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隐忍和牺牲，又何尝不是一种地狱般的煎熬？
“那份名单……”夏柠举起手中那张绢帛，声音依旧不稳，“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我潜伏数年，一点点搜集、拼凑起来的。”裴衍道，“‘三羽’行事极其谨慎，每次行动后，都会销毁大部分记录。这份名单，是我从他们内部一个即将被灭口的账房先生口中，用命换来的残本。上面记载的，只是冰山一角。”
夏柠看着名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沉冤的过往。而她的父亲，只是其中之一。
“那……‘三羽’的首脑，究竟是谁？孙常侍？还是……宫里更高位的人？”夏柠急切地问道。
裴衍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孙常侍，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爪牙之一。真正的首脑，隐藏得极深，我至今未能确定其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权势滔天，甚至可能……直达天听。”
直达天听？！夏柠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连陛下都……
“不会。”裴衍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断然道，“陛下或许被蒙蔽，但绝非主谋。‘三羽’的存在，本身就是在侵蚀皇权。他们的目的，或许是操控朝局，或许是……另有惊天图谋。”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油灯的光芒跳跃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墙壁上，如同鬼魅。
信息量太大，真相太过骇人听闻，夏柠需要时间消化。她看着裴衍，这个她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却显得如此复杂而……悲壮。
“你……为何现在告诉我这些？”她最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完全可以继续隐瞒，利用她到底。
裴衍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权衡，最终化为一种决断：“因为……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
“‘三羽’似乎已经有所察觉，近期动作频繁，清理痕迹。胡三暴露，赵乾遇袭，都说明他们正在收紧网络。我担心，再拖下去，不仅前功尽弃，你我……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真正了解禁药、且与‘三羽’有血海深仇、值得信任的帮手。”
他的目光落在夏柠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郑重：“你，是唯一的人选。”
夏柠的心脏狠狠一缩。帮手？与他并肩作战，对抗那个庞大而黑暗的组织？
风险可想而知，几乎是十死无生。但……这也是为父亲、为所有冤死者复仇的唯一机会！
仇恨的火焰，在她眼中重新燃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
“我该怎么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她自己。
裴衍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他知道，她做出了选择。
“首先，”他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长安城的简图，手指点向南城某个区域，“我们要找到胡三秘密炼制‘牵机’的工坊。那里，或许藏着指向更高层的线索。”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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