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露浸透了夏柠单薄的衣衫，山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她脸颊和手臂上被荆棘划出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疼痛。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在漆黑的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亡命奔逃。
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左肩处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那是逃亡途中被流矢擦过的伤口，虽然不深，但鲜血不断渗出，带走她的体力和温度。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的景物晃动重叠，耳边嗡嗡作响，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提醒着她还活着。
驿站方向的厮杀声早已听不见，死寂的山林中，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踉跄的脚步声，以及风吹过林梢的呜咽。赵乾生死未卜，那些青羽武士为了掩护她浴血奋战的情景，如同噩梦般在她脑中反复闪现，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愧疚和悲恸。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接近希望，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绝望和牺牲？青羽内部到底有多少鬼蜮伎俩？那个紫衣人究竟是谁？暗中三次救她的神秘人，又有什么目的？
无数疑问和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她脚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地，尖锐的碎石硌得生疼，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她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刺激着混沌的大脑，挣扎着想要站起。怀中的玉瓶硌在胸口，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感——是“暖阳玉髓”药膏。这是白芷世伯的心血，是可能拯救裴衍、克制“牵机”的唯一希望！也是那些为她死去的人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她必须带着它活下去！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她用手撑地，颤抖着再次站起。环顾四周，一片漆黑，根本辨不清方向。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藏身、处理伤口的地方，否则不等追兵到来，失血和寒冷就会要了她的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除了风声，隐约能听到有流水声从右侧下方传来。有水源！顺着水流方向走，或许能找到地势较低、易于隐蔽的山洞或岩缝。
她撕下内衫下摆，草草包扎了一下肩头的伤口，勉强止住血，然后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艰难地挪动脚步。
山路越发崎岖难行。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在黑暗中摸索攀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崖壁下，有一条狭窄的溪涧，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溪涧旁，似乎有一个被藤蔓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
天无绝人之路！
夏柠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用尽最后力气，拨开茂密的藤蔓，钻了进去。洞口狭窄，但内部似乎颇为宽敞，空气流通，没有野兽的腥臊气，是个理想的藏身之所。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石壁，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虚脱。歇息片刻，她摸索着取出火折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擦亮了。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山洞，洞内约莫一人多高，五六步见方，地上是干燥的沙土，角落堆着些枯枝败叶，似乎是某种动物废弃的巢穴。
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肩伤，身上还有多处擦伤和淤青，但都无大碍。最麻烦的是失血和体力透支带来的虚弱和寒冷。
她收集了一些干燥的枯枝树叶，在洞口内侧远离风口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生起一小堆篝火。温暖的火焰驱散了部分寒意，也带来了些许安全感。她解下染血的布条，就着火光查看肩头的伤口。伤口皮肉外翻，边缘泛白，需要清洗上药，否则极易溃烂。
她走到洞口，用一片大树叶舀了些冰冷的溪水，忍痛清洗伤口，然后从怀中取出白芷给她的那个小布包。里面除了银两，果然有几个小瓷瓶，上面贴着标签：金疮药、解毒散、安神丸。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绘制着简易路线的蜀中地图。
世伯想得周到。夏柠鼻尖一酸，强忍住眼泪，将金疮药仔细撒在伤口上，一阵刺痛过后，传来清凉的感觉。她又服下一颗安神丸，希望能恢复些精神。
做完这一切，她靠坐在火堆旁，感受着药力化开带来的微弱暖意和困倦，却不敢真的睡去。追兵可能还在搜索，她必须保持警惕。
她再次拿出那几瓶“暖阳玉髓”药膏和那张桑皮纸地图，就着火光仔细端详。药膏在玉瓶中温润生光，异香扑鼻。地图上的“太液池北禁苑旧冰窖”字样，如同魔咒，提醒着她前方依旧是无尽的深渊。
还有那枚……铜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贴身处取出了那枚边缘带着十字刻痕的铜钱。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这枚铜钱，如同一个幽灵，缠绕着她，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巨大的危机和谜团。
裴衍的标记，为何会出现在“三羽”杀手身上？是栽赃？是裴衍没死且与杀手有关？还是……这铜钱本身，就代表着某种她尚未理解的、超越裴衍个人的秘密？
她将铜钱凑近火光，试图找出更多线索。除了那个十字刻痕，铜钱本身极其普通，是市面上常见的开元通宝，并无特殊之处。刻痕也很粗糙，像是用利器随手划上去的。
等等……
她的目光凝固在刻痕交汇的那个点上。由于多次摩挲和汗水浸泡，那个点的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些？她用手指用力擦了擦，颜色并未改变。难道……这不是单纯的刻痕？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她取出银针，用针尖极其小心地刺向那个颜色略深的点。针尖触感微涩，似乎……里面是空的？
她屏住呼吸，加大力道。只听极其细微的“咔”一声，那一点铜皮竟然被她撬开了！里面露出一个极小、极浅的凹槽，凹槽底部，似乎嵌着一点……米粒大小、颜色暗红的……东西？
是什么？她用针尖轻轻拨弄，那暗红色的小颗粒被挑了出来，落在掌心。质地坚硬，颜色暗红近黑，带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这不是铜锈！倒像是……干涸的血痂？或者是……某种特殊的矿物颜料？
她凑近闻了闻，那腥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古怪的甜腻感？这味道……有点熟悉……在哪里闻过？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味道……和“牵机”毒药散发出的、那种甜腻中带着腥气的感觉，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微弱，更加……古老陈旧！
难道……这铜钱里的东西，和“牵机”毒有关？！这枚铜钱，根本不是什么身份标记，而是……某种装载着毒物样本或者解药关键成分的容器？！
这个发现让夏柠浑身汗毛倒竖！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枚铜钱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它可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物证，或者……一把钥匙！
是谁将这东西藏在铜钱里？裴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留下线索？还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保命或传递信息？
无数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中翻滚。她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冰山的一角，水下隐藏着更加骇人听闻的真相。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铜钱之谜时，洞外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风雨或野兽造成的……树枝被踩断的声响！
有人！
夏柠瞬间吹熄火堆，将身体紧紧贴在山洞内侧的阴影里，短刃出鞘，屏住了呼吸！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脚步声很轻，很慢，似乎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方向，正是她藏身的这个山洞！
是那个紫衣人追来了？还是青羽的幸存者？或者是……那个神秘的保护者？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握紧了短刃，目光死死盯住被藤蔓遮掩的洞口，准备迎接最后的命运。
脚步声在洞口外停了下来。一片死寂。
夏柠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的声音。
然后，藤蔓被轻轻拨动的声音响起……
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洞口微弱的光线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