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百花仙子离世后，哪吒便常主动请缨去各地除祟，似是想借奔波麻痹心头的痛。这日西岐接到冀州百姓求助，说城郊山林有邪祟作祟，掳走了不少村民，哪吒二话不说，独自带着火尖枪前往冀州。

山林间雾气弥漫，腐叶的气息混着一丝诡异的妖气，哪吒循着妖气一路深入，刚到一处破庙前，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呼救声。他猛地推开门，只见一只青面獠牙的妖怪正举着利爪，朝着两道身影抓去——竟是山鬼和小龙女！

“住手！”哪吒怒喝一声，火尖枪瞬间出鞘，火焰裹挟着枪身，狠狠朝着妖怪刺去。妖怪猝不及防被刺中肩膀，痛得嘶吼一声，转身想逃，却被哪吒甩出的混天绫缠住脚踝，重重摔在地上。没等妖怪挣扎，火尖枪已刺穿它的心脏，妖怪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危机解除，破庙内瞬间安静下来。哪吒收起火尖枪，目光落在小龙女身上时，心猛地一紧——她的衣袖被妖怪抓伤，渗出点点血迹，脸色也因受惊而苍白，正扶着墙壁轻轻喘气。

“你没事吧？”哪吒快步上前，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她，却在触到她衣袖的瞬间，想起两人早已断了联系，手指僵在半空。

小龙女抬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轻轻摇头：“我没事，多谢你出手相救。”她的目光掠过哪吒，落在一旁的山鬼身上，眉头微微皱起——自岐山悲剧后，她也听闻了山鬼失手杀了百花仙子的事，对这个女子，自然没什么好感。

山鬼站在角落，看着哪吒，眼神复杂。她听从哪吒的话，本想永远避开他，可此次听闻冀州有村民被困，她在山林修行多年，对妖气敏感，便想来帮忙，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哪吒，更没想到会和小龙女一同陷入险境。

“你怎么会在这里？”哪吒看向山鬼，语气冷淡，带着几分疏离——虽不杀她，可百花仙子的死，终究是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山鬼攥紧衣角，声音低沉：“我……我听说这里有邪祟害人，想过来帮忙。”她不敢看哪吒的眼睛，生怕又勾起他的恨意。

就在这时，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村民的呼喊：“妖怪是不是被除掉了？里面有人吗？”

哪吒刚想应声，却见小龙女扶着墙壁，脚步踉跄了一下——方才与妖怪打斗时，她扭伤了脚踝，此刻强撑着才没倒下。哪吒见状，心头一急，再也顾不上两人之前的隔阂，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你的脚受伤了，我扶你出去。”

小龙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腕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熟悉又陌生。她想挣脱，却被哪吒抓得更紧，只能被迫跟着他的脚步向外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烟火气，恍惚间，竟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陈塘关，她不小心摔倒，哪吒也是这样急急忙忙跑过来，抓着她的手，笨拙地问她疼不疼。

山鬼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默默跟在后面。她知道，哪吒对小龙女，终究是不一样的——哪怕两人断了情愫，在她受伤时，他还是会第一时间护着她。

走出破庙，村民们围上来，对着哪吒连连道谢。哪吒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扶着小龙女走向不远处的农户家，想帮她处理伤口。路上，小龙女轻声道：“你不用这样，我自己可以走。”

哪吒脚步没停，声音低沉：“你的脚肿得厉害，再逞强只会更严重。”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底带着几分别扭，又补充道，“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多想。”

小龙女沉默了，任由他扶着自己往前走。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明明只是简单的搀扶，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哪吒，可此刻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忍不住泛起涟漪。

而哪吒握着小龙女的手腕，掌心的温度让他想起了百花仙子——若是仙子还在，此刻定会温柔地为小龙女处理伤口，还会叮嘱他别太急躁。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泛起一阵刺痛，抓着小龙女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不能再失去身边的人了，哪怕只是曾经的朋友。

哪吒扶着小龙女走进农户家，朽坏的木门“吱呀”一声晃了晃。他先将小龙女扶到竹椅上坐定，竹椅腿压得地面的干草簌簌作响，又转身往厨房去——水缸里的水还带着清晨的凉意，他舀了半盆，又在灶膛里添了两根柴火，等水温温的才端出来。回身翻行囊时，指尖触到那只装着疗伤仙药的玉瓶，心头猛地一沉：这药是百花仙子帮他整理行囊时，特意用锦缎裹了三层放进去的，当时她还笑着说“出门在外，总要备些应急的”，如今却要用来为另一个人疗伤，那点暖意瞬间被刺痛取代，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把鞋袜脱了，我帮你处理伤口。”哪吒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落在小龙女沾了泥污的裙摆上，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睛。

小龙女望着他垂落的发梢，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绷得有些紧。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解开袜带，慢慢褪下鞋袜——脚踝肿得像充了气的藕节，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紫红，几道深褐色的抓痕嵌在肉里，边缘还凝着干涸的血痂，看得人心里发紧。哪吒拧了帕子，指尖沾着温水轻轻擦过伤口周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琉璃，连帕子的纹路蹭到皮肤，都刻意放缓了力道——他记着小龙女怕疼，更怕自己力气没个准头，再让她受二次罪。

门口的山鬼攥着门框，指节都泛了白。她本是跟着进来想搭把手，可看着屋内两人的模样——哪吒蹲在那里，眼里只有小龙女的伤口，小龙女垂眸望着他，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温软——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影子。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鞋底碾过院角的碎石，却没敢再靠近半步。

“当年在岐山，你和山鬼……”小龙女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语气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后来听说了百花仙子的事，也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难。”

哪吒擦伤口的手顿了一瞬，帕子在指间攥得皱了些，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柔。“都过去了。”他说得平淡，可只有自己知道，“过去”这两个字有多沉——每当闭上眼，百花仙子最后那抹带着笑意的眼神就会撞进脑海，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割着，连呼吸都带着疼。

“过不去的。”小龙女轻声反驳，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我看你这些日子，要么跟着天兵四处平乱，要么就一个人待着，像是在躲什么。哪吒，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哪吒抬起头，撞进小龙女眼底的关切里，那目光太暖，暖得他有些无措。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海边跟小龙女吵翻，她站在浪头边，眼里满是失望，声音里带着哭腔问“你就这么不信我”；又想起现在，她坐在自己面前，安安静静的，连提旧事都怕惹他难过。两种画面在脑子里交叠，恍惚得让他忘了该说些什么。

“我没有躲。”哪吒避开她的目光，从怀里摸出玉瓶，倒出一点淡金色的药膏在指尖，轻轻涂在小龙女的伤口上，药膏触到皮肤时带着微凉的暖意，“只是想多做点事，让自己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小龙女看着他垂下去的眼，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百花仙子的死是哪吒心里的刺，拔不掉，也忘不掉。他表面上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吒，可眼底的疲惫、说话时偶尔的停顿，都藏着旁人看不见的千疮百孔。

“其实山鬼她……”小龙女还想再说些什么，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细碎的，带着几分犹豫。两人同时抬头，就见山鬼提着一篮野果站在门口，红果子上还沾着露水，她的脸颊有些红，语气也不太自然：“我刚才在院外的树上摘的，你们……你们要是渴了，就吃点。”

哪吒没说话，指尖还沾着药膏，垂在身侧没动。小龙女接过篮子，指尖碰到山鬼的手，只觉得她手心里全是汗。“多谢。”她轻声道，拿了一颗野果放在嘴边，却没咬下去。

气氛又沉了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闹得人心烦。哪吒取了布条，一圈圈缠在小龙女的脚踝上，缠得松紧适中，最后还打了个小巧的结。他站起身：“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村民们的情况，顺便找些吃的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小龙女说着就要起身，刚一抬屁股，就被哪吒按住了肩膀。他的掌心带着温度，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的脚受伤了，好好待着。”哪吒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外走，路过山鬼身边时，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她。

山鬼看着哪吒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又转头看向小龙女，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其实……当年在岐山，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百花仙子的，是那妖怪的邪气缠上了我，仙力突然失控……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可我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我不想让你也觉得，我是个狠心的人。”

小龙女看着她眼底的愧疚，那愧疚太真，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她轻轻点头：“我知道。哪吒他……其实也没有真的恨你，他只是没法原谅自己——原谅自己没能护住百花仙子，也原谅自己，当初错怪了你。”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你若是真的觉得愧疚，就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出来，慢慢平复，对他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补偿。”

山鬼攥着衣角，指尖把布面捏出了褶子。她知道小龙女说得对，可心里那点念想怎么也压不下去——她喜欢哪吒这么多年，从年少时见他第一面起，就把这个人刻在了心里。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哪怕他从不看自己，也觉得心里踏实。

可没等她再说什么，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哪吒又折了回来。山鬼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眼里还带着几分期待。

哪吒却没看她，径直走到小龙女面前，又蹲下身，摸了摸她脚踝上的布条：“要是觉得勒得慌，就松一点。我去去就回。”

“你怎么又回来了？”小龙女愣了一下。

哪吒还没开口，一旁的山鬼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哪吒，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熟这里的山路，能帮你找吃的，也能帮你照看村民！”她说着，又看向小龙女，“小龙女的脚受伤了，我留下来照顾她也行！我会煮药，会换药，我能把她照顾好的！”

她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怕哪吒拒绝。哪吒这才抬头看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用了，你回去吧。”

“我不回！”山鬼猛地摇头，眼里泛起了红，“哪吒，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我真的想弥补！让我照顾小龙女，让我帮你做事，哪怕只是端茶倒水，我也愿意！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吒皱了皱眉，站起身，伸手去拉山鬼的手腕——他的动作不算重，可山鬼却像被烫到一样，却又不肯挣开，反而攥得更紧，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哪吒，我不走！我宁死也不走！我就要留在这里，我要让你知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哪吒的手顿了顿，指尖触到山鬼手腕上的温度，心里却没什么波澜。他轻轻挣开她的手，语气还是平淡：“你没必要这样。”说完，他没再看山鬼一眼，又蹲下身，重新调整了小龙女脚踝上的布条，动作依旧轻柔，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

山鬼站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看着哪吒的侧脸，看着他眼里只有小龙女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被风吹走了什么，连呼吸都带着冷意。

哪吒调整好布条，又嘱咐了小龙女两句，才起身往外走。这次他没再回头，脚步坚定，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门外的树林里。

屋内只剩下小龙女和山鬼，蝉鸣依旧，却显得更安静了。小龙女看着山鬼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忍，却没再说什么——有些事，终究要山鬼自己想明白，有些坎，也只能哪吒自己迈过去。

而哪吒走出农户家，并没有往村民的方向去，而是拐进了山林深处。他靠在一棵老槐树上，看着远处的夕阳把云彩染成了橘红色，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百花仙子的笑容、小龙女的关切、山鬼的眼泪，像三根绳子，紧紧缠在他的心上，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龙女——面对她的温柔，面对当年自己对她的伤害；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山鬼——面对她的愧疚，面对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那份沉甸甸的愧疚，面对心里那道永远好不了的疤。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夜幕开始降临，山林里的风渐渐凉了，吹得树叶沙沙响。可哪吒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