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市并未完全沉睡,远处仍有霓虹闪烁,像永不疲倦的星辰。打歌节目录制的喧嚣和强光仿佛还残留在视网膜上,与此刻阳台上的静谧形成微妙反差。
裴听颂靠着冰凉的栏杆,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罐冰可乐,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刚从浴室出来,头发半干,几缕不听话地搭在额前,褪去了舞台上的锋利张扬,显出一种罕见的柔和。
玻璃门被轻轻推开,方觉夏端着一杯温水走出来,看到他似乎有些意外,脚步顿了顿。
“还没睡?”方觉夏的声音总是很轻,像夜风拂过。
裴听颂回头,看到方觉夏穿着干净的白色棉T,头发柔软地垂着,脸上还带着卸妆后淡淡的疲惫,却更显五官清俊干净。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罐:“透口气,脑子里还有点吵。”指的是演出后残留的肾上腺素。
方觉夏没说话,走到他旁边的栏杆处,将水杯放在台面上,和他一起望着楼下零星的车灯流汇成光河。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生疏,又留给彼此舒适的空间。
夜风微凉,吹动着方觉夏额前细软的头发。他微微眯起眼,像只安静憩息的猫。
“今天安可环节,你即兴加的那段verse,”方觉夏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和声进早了一拍,后面差点没接上。”
裴听颂挑眉,侧头看他:“方老师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语气里却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并无丝毫不快。
“没有。”方觉夏摇头,依旧看着前方,“只是觉得……很冒险。但效果很好。”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汇,“像……意料之外的数学解,过程跳脱,答案却正确。”
裴听颂低笑出声,喉结滚动了一下:“能被逻辑至上的方同学这么说,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他仰头灌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就是当时感觉来了,不唱出来不舒服。”
“嗯。”方觉夏应了一声,表示理解。他理解裴听颂那种近乎本能的、蓬勃的表达欲,就像理解自己对于秩序和规则的依赖一样。
沉默再次降临,却并不尴尬。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激烈的碰撞与安静的共存交替进行。
“看那边。”裴听颂忽然用下巴指了指天际线远处一颗不太明亮的星星,“像不像你上次跳错拍子时导演的表情?”他又开始了他天马行空的比喻。
方觉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认真辨认了一下,然后微微蹙眉:“不像。导演那天脸是绿的,那颗星偏蓝。”他回答得一板一眼,像是在纠正一个重要的科学错误。
裴听颂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肩膀都在抖,差点把可乐洒出来。“方觉夏,”他边笑边说,“你真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是摇着头,眼角似乎都笑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水。
方觉夏看着他笑,脸上依旧没什么大幅度的表情,但眼神里细微的困惑慢慢化开,唇角非常非常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极小石子荡开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他知道裴听颂在笑什么,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裴听颂笑够了,长长舒了口气,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笑酸的脸颊。他转过头,看着方觉夏被夜色柔和了的侧脸轮廓,忽然问:“喂,方觉夏,你以后想做什么?”
问题有些突兀。方觉夏沉默了几秒,才说:“跳舞,唱歌,做舞台。直到跳不动或者没人看为止。”答案标准得像标准答案,符合他一贯的务实和专注。
“然后呢?”
“然后……”方觉夏似乎从未考虑过“然后”,他思考时睫毛会轻轻颤动,“或许可以编舞,或者研究音乐理论。”依旧是与他世界相关的东西。
裴听颂点了点头,没评价什么。他又望向夜空,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也沉了些:“我想写点东西。不一定是歌词,也可能是别的……写点能留下来的东西。”
方觉夏侧过头看他。此时的裴听颂收敛了所有外放的锋芒,眼神里有种难得的、接近于“认真”的东西。方觉夏忽然觉得,这样的裴听颂,比在舞台上燃烧所有热情的那个,更接近某种真实。
“你会做到的。”方觉夏说,语气平淡却肯定,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裴听颂挑眉:“这么肯定?方同学今天对我很有信心啊。”
“嗯。”方觉夏点头,理由简单直接,“你想做的事,通常都会做到。虽然过程往往……”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出乎意料。”
裴听颂又笑了,这次是那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愉悦的低笑。他举起可乐罐,朝着方觉夏的水杯虚虚一碰:“借你吉言。”
铝罐和玻璃杯发出清脆的轻响,融进夜色里。
方觉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温度正好。
裴听颂将最后一点可乐喝完,手指微微用力,铝罐发出轻微的变形声响。他忽然说:“其实你即兴配合的那段舞蹈改编,也很厉害。”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在我即兴之后,显得有点被迫营业。”
方觉夏放下水杯:“不是被迫。”他看向裴听颂,眼神清澈而直接,“舞台是共同的。你的变化,我需要承接。这是责任,也是……”他停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该用什么词。
“是什么?”裴听颂追问,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的兴趣。
方觉夏移开视线,重新望向远处那片稀疏的星空,声音轻得像自语:“……乐趣。”
裴听颂怔了怔,随即唇角大大地扬起。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空罐子精准地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里,发出“哐当”一声。
“走了,逻辑星人。”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明天一早还有采访,再待下去你该着凉了。”他说着,很自然地伸手,用手背极快地贴了一下方觉夏握着水杯的手,“看,手这么凉。”
冰凉的触感一瞬即逝。方觉夏下意识地蜷了一下手指。
裴听颂已经转身往室内走去,玻璃门被他拉开。
方觉夏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自己被碰过的手背,又抬头望了望刚才裴听颂指过的那颗偏蓝色的星星,然后才端起水杯,跟着走进了温暖的室内。
玻璃门轻轻合上,将深夜的微凉隔绝在外。阳台重归寂静,只有远处未眠的星辰,默默记录下这场无人知晓的、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灵魂的短暂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