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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身后红妆

身后红妆

奶奶临终前塞给我一面青铜镜, 嘱咐我婚后每晚必须放在床头, 五年后儿子突然指着镜子哭喊“里面有个穿红嫁衣的姐姐”, 我慌忙打碎镜子却露出夹层, 里面发黄的纸条上竟是奶奶笔迹: “快逃,你丈夫全家都是结冥婚的鬼, 你才是五年前就该死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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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是凌晨抬进来的。

那股子味儿,先钻进来——一种陈旧的、混合着木头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香气,压得人胸口发闷。我跪在奶奶床前,手被她枯柴一样的手指攥着,冰凉,却带着一股垂死之人最后的、惊人的力气。

屋外头,风声呜咽,像哪个女人在哭。

奶奶的眼窝深陷进去,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房梁,嘴皮子哆嗦着,气息一阵儿接一阵儿地短促。爹娘和几个叔伯围在床边,脸上的悲戚底下,藏着一种我那时看不懂的、紧绷的、近乎焦灼的东西。他们的影子被桌上那盏油灯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着,不像人形。

“囡囡……”奶奶的喉咙里忽然滚出一个声音,嘶哑得吓人。

我赶紧凑上去,把耳朵贴到她嘴边。

她的手猛地抬起来,哆哆嗦嗦地往怀里摸,摸索了好一阵,掏出一个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硬塞进我手里。那东西入手极沉,冰得我指尖一哆嗦。

“拿……拿着……”奶奶的眼珠艰难地转向我,瞳孔里一点微弱的光在急速涣散,“成亲……成了亲……晚上……放床头……一定……一定……”

她的话断断续续,被剧烈的喘息切割得支离破碎。

“镜……镜子……照……照着……保平安……听……听话……”

红布包着的,是一面古老的青铜镜。边缘有着繁复却磨损得厉害的缠枝花纹,镜面昏黄模糊,照人只照个朦胧的影子,反倒更添几分诡异。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我手往下坠,心也跟着往下坠。

屋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啪嗒一声吹开了支摘窗,一股冷风灌入,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几乎熄灭。墙上那些扭动的影子霎时间张牙舞爪。

爹猛地回头瞪向窗外,眼神凶厉得吓人,低吼了一句:“闹什么!”

一个叔伯赶紧扑过去关窗,手忙脚乱。

就在这一片死寂般的忙乱和压抑的啜泣声中,奶奶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急促的“嗬”声,攥着我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然后,那点力气骤然泄去。

她的手松开了,滑落在冰冷的床铺上。

屋子里死一样的静。只有油灯芯子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微响。

娘率先哭出声来,紧接着,哭声才像解了禁似的,稀稀拉拉地响起。

我的目光却无法从手里那面红布包着的青铜镜上移开。奶奶最后那眼神,那不是嘱托,不是慈爱,那里面是……恐惧?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和警告。

可那时我只当是老人弥留时的糊涂。

奶奶下葬后的第七天,我就嫁进了山那边林家坳的林家。爹娘定的亲事,奶奶生前也是点过头的。林家是外来户,但家底似乎颇厚,聘礼给得极大方,爹娘脸上那点因奶奶去世带来的阴霾,被那沉甸甸的银钱和金饰照得一扫而空。

丈夫叫林佑,人看着白净,话不多,有些过分的安静,甚至……呆板。拜堂时,他的手碰到我的,冷得像井水泡过的石头。喜宴上,他的爹娘,我现在的公婆,坐在高堂上,穿着簇新的绸缎衣裳,脸上挂着笑。那笑像是用针线缝在脸上的,弧度标准,却一丝儿也透不进眼底。他们的脸很白,是一种少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陪着那殷红的嘴唇,在跳跃的喜烛光下,显出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来吃酒的亲戚乡邻也不少,只是大多沉默,偶尔交谈,声音也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整个喜宴,热闹是有的,吹吹打打也一样不少,可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听响动,闷得人心慌。那些宾客投射过来的目光,黏腻腻的,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打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被送入贴着惨白“囍”字的洞房。红烛高烧,屋子里却依旧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和奶奶临终前屋里相似的陈旧甜香。

林佑跟进来了。他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倒合卺酒。酒液是暗红色的,盛在白色的瓷杯里。交杯时,他的手臂僵硬,眼睛看着我的衣襟扣子,始终不与我对视。

入睡前,我想起奶奶的嘱咐,从陪嫁的箱笼里取出那面红布包着的青铜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了床头靠墙的那一侧。

铜镜放下的瞬间,林佑的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吹熄了蜡烛。

黑暗吞噬了一切。

之后的日子,像林家坳终年不散的雾气一样,平铺直叙,灰白寡淡。林佑待我不能说不好,只是那种好,透着一种按部就班的敷衍,没有一丝活气。公婆更是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交代,从不与我多说半句。这个家,太大了,也太空了,走路常常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像一个精美却了无生气的坟墓。

唯一的变数,是那面镜子。

奶奶的话我记着,夜夜将它置于床头。起初只是遵循遗言,图个心安。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自从这镜子进了这卧房,林佑就再没有在夜里贴近过我,总是背对着我,蜷缩在床铺最外侧,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偶尔半夜迷糊醒来,总会觉得后颈窝有丝若有似无的凉气,像有人贴着那里在轻轻地呼吸,带着那股熟悉的陈旧甜香。可猛地惊醒回头,身后只有睡得僵直的林佑,和床头那面在黑暗里泛着微光的铜镜。

镜面,似乎越来越昏黄了。有时白天拿起来看,那模糊的镜像里,自己的轮廓边缘,总会漾开一点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还有一个人影紧紧贴在我身后似的。但只要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发毛,几次想将这邪门的镜子收起来,甚至扔掉。可每次刚升起这念头,不是莫名打碎手边的东西,就是公婆会突然出现在身后,用那种缝在脸上的笑容,幽幽地问一句:“佑儿媳妇,没事吧?”

那笑容,让我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气。

第二年,我生下了儿子,取名小宝。孩子的到来,像一道微弱的光,短暂地照进了这死气沉沉的宅院。只有抱着孩子温软的小身体时,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在阳世间。

小宝一天天长大,眉眼渐渐舒展,却很奇怪,没有一分像林佑,也没有一分像我,反而……隐隐有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感。他尤其害怕那面青铜镜,从咿呀学语时起,就从不靠近床头那块地方,偶尔不小心瞥见,便会莫名大哭。

我心里那点不安,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日益扩散蔓延,浓重得化不开。这个家,我的丈夫,公婆,甚至这整座林家坳,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他们似乎被一层无形的罩子罩着,按着某种既定的程序活着,没有喜怒,没有温度。

只有我,和一个正常的孩子,是这里唯一的“活物”。

今夜风格外大,吹得窗棂纸呜呜作响,像无数冤魂在窗外哭泣。

小宝早已睡熟,小脸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恬静。林佑照例背对着我,呼吸轻得仿佛不存在。屋子里,那股甜腻的陈旧香味,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些。

我又做了那个熟悉的噩梦——鲜红的嫁衣,沉得压断脖子的金冠,还有奶奶那双绝望的眼睛。猛地惊醒,心口狂跳,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

“呜……”

身边的小宝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我连忙侧身去看,只见孩子在睡梦中紧紧蹙着眉头,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

“……娘……”

他含混地哭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他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猛地指向床头的方向,尖利凄惶的哭嚎瞬间刺破死寂:

“娘!镜子里!镜子里有个穿红嫁衣的姐姐!她在看着我哭!她……她流血了!眼睛流血了!七窍都在流!她……她好像……好像……”

孩子的哭声撕裂了黑夜,也瞬间撕裂了我紧绷了五年的神经!那根一直绷着、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红嫁衣!和我梦里一模一样!

我顺着小宝颤抖的手指看去——那面青铜镜静静立在床头,昏暗的月光下,它的镜面似乎比往常更幽深了些,像一口泛着微光的古井,井底藏着什么东西……

巨大的、积压了五年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吞噬了我!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只有一种本能的、想要摧毁那恐怖源头的疯狂!

我尖叫一声,像是要驱散那镜中的东西,也像是要驱散自己脑子里炸开的惊怖,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面冰冷刺骨的铜镜,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床前的青砖地砸去!

“哐啷——!”

一声极其刺耳、完全不似玻璃碎裂的锐响炸开!

青铜镜重重摔在地上,镜面竟然没有四分五裂,而是从中裂开一道歪扭的缝隙,像一道丑陋的黑色闪电。然后,整个镜背的青铜饰纹猛地弹开,露出了里面隐藏的、薄薄的一个夹层!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陈腐的甜香从夹层里猛地涌出,呛得人几乎作呕。

夹层里,没有想象中的诡异之物,只有一张折叠着的、边缘已经发黄脆弱的毛边纸。

屋子里死寂一片。小宝吓得噤了声,瞪大眼睛看着我。身后的林佑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无声无息,一片漆黑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长。

我的心脏疯狂擂鼓,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驱使着我——

我颤抖着,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探入那冰冷的夹层,捏住了那张纸。

指尖传来的触感,干燥而脆弱。

慢慢打开。

纸上是用毛笔写就的小楷,那字迹我熟悉到刻骨铭心——是奶奶的字!是奶奶亲手写的!

可那笔迹,却全然不是我熟悉的从容温和。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一种极致的惊恐和仓促,扭曲、挣扎,仿佛书写的人正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在用最后一点气力书写。

那字迹,力透纸背,几乎要戳破纸张:

“囡囡快逃!!!!”

后面是更加潦草、几乎无法辨认的疯狂字迹,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像垂死者最后的诅咒和呐喊:

“你丈夫林佑!他五年前就死了!!棺材是林家半夜抬进村的!他们全家都不是人!是结冥婚的鬼!!!”

“他们要的是你!!你才是五年前就该躺进棺材里和他拜堂的那个新娘!!!”

“快逃!快逃啊!!趁子时还没过!!他们要来收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我的眼睛,烫进我的脑髓里!

五年前……奶奶临终前……那口凌晨抬进来的棺材……那股陈旧的甜香……林家丰厚的聘礼……丈夫冰冷的体温和僵硬的身躯……公婆惨白的脸和缝上去的笑……还有这五年里,夜夜萦绕不散的窥视感,夜夜贴在我颈后的凉气……

所有碎片,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所有积压的不安和诡异感,在这一刻,被这张薄薄的、发黄的纸,轰然引爆!串成一条冰冷恶毒的锁链,瞬间将我勒紧,拖入万丈冰窟!

冥婚……

鬼……

我才是……那个该死的新娘?

五年前……就该死?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响,浑身血液瞬间冻僵,又瞬间沸腾燃烧,冲得我天旋地转!

我猛地抬头。

身后的林佑,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就站在我身后,低着头,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没有一点光,直勾勾地、冰冷地看着我。

他的脸,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石膏般的死白。

窗外,风声不知何时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里,传来前院堂屋方向,缓慢、清晰、一下又一下的——

木板敲击声。

咚。

咚。

咚。

像是有谁,正在不急不缓地,敲着一口……上了年头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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