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深那辆黑色的宾利,像一道撕裂雨夜的幽灵,在空旷的街道上疯狂疾驰。
我,林薇,一团无人能见的灵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被迫跟随着他。
车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斑,就如同我此刻混乱的心绪。
刚才墓园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反复在我“眼前”上演。
他猩红的眼。 他砸在墓碑上、血肉模糊的手。 他那句破碎的、带着血性的低吼——“谁准你死的?”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着我过去二十多年对他的所有认知。
冰冷,傲慢,毒舌,视我如尘埃……这才是霍景深。
可刚才那个失控、痛苦、几乎疯魔的男人,是谁?
车子猛地一个急刹,停在了那栋我生前从未有机会踏入的、位于市中心顶层的豪华公寓楼下。
霍景深跌撞着下车,冲进电梯。我紧随其后。
电梯镜面映出他此刻的模样——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湿透的黑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黑得骇人,里面翻滚着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那不是对无关紧要之人的冷漠,那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痛楚。
“叮——”
顶层到了。
他几乎是踹开了厚重的入户门。
巨大的公寓空旷、冷寂,装修是极致的黑白灰性冷淡风,昂贵,却没有一丝烟火气,冷得像一座精心设计的坟墓。
霍景深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他低着头,湿漉漉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极不平静的内心。
他就那样坐着,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就这样睡着了。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之前的空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偏执的、骇人的亮光。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因为起身太猛而踉跄了一下,然后疯了一样冲进了卧室。
不,不是卧室。
那是主卧旁边一个隐藏式的房间,需要按压指纹才能进入。
我以前偶尔来给他送文件时,只知道那里是他绝对的禁区,连打扫的阿姨都不准进。我曾以为里面放的是商业机密。
“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闪身进去,我也下意识地跟了进去。
然后,我飘在空中,彻底僵住了。
房间不大,没有窗户。
但四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
不是商业蓝图,不是风景画。
全都是……我!
我在图书馆角落里埋头看书时,阳光洒在我发梢上。 我在公司楼下手忙脚乱喂流浪猫时,笑得有点傻气。 我某次年会喝了一点酒,脸颊红扑扑地躲在角落发呆。 我下雨天没带伞,抱着包匆匆跑过街角……
从青涩的学生时代,到后来成为他公司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各个角度,各种表情,许多连我自己都早已忘记的瞬间,全都被人清晰地、执着地捕捉下来,定格在这里。
这……这是什么?
变态的监视吗?
我的灵魂感到一阵恶寒。
但霍景深的目光扫过那些照片时,那里面没有玩弄,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深切的……痛苦。
他踉跄着走到房间正中的一个保险柜前,手指颤抖着输入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的心猛地一缩。
保险柜打开。里面没有什么贵重文件。
最上面,是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的,是几块已经干裂发霉、看不出原貌的手工饼干。
那是我刚进公司不久,蠢蠢地学着别人做小点心,鼓足勇气送给他的。当时他连盒子都没打开,只冷漠地瞥了一眼,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公司不是让你来搞这些无聊东西的地方。”
然后,那盒饼干,应该就被扔进垃圾桶了吧?
可现在,它为什么在这里?被这样小心翼翼地珍藏?
密封袋旁边,是一个褪了色的、甚至有些线头开裂的廉价草莓发卡。
那是我大学时丢了很久的……怎么会在他这里?
最底下,压着一本厚厚的皮质笔记本。
霍景深将它拿了出来,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走到房间角落的地毯上,靠着墙坐下,缓缓打开了笔记本。
我飘过去,看向那摊开的纸页。
只一眼,我的灵魂就像被一道惊雷劈中,震得几乎要涣散!
那上面,贴着我小时候在少年宫演出的照片剪报!旁边是稚嫩的笔迹,写着:
【今天看到一个小姑娘跳《小天鹅》,笨笨的,像只扑腾的鸭子。但她笑起来,眼睛亮得像星星。】
日期是十多年前!
再翻一页。
【她今天摔了一跤,哭了。真想过去扶她。不行,霍家的眼睛太多。】
【她考上一中了。真好。我和老爷子做了交易,换来了离她近一点的机会。】
【她居然给我做饼干?傻不傻…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弄死我吗?不能让她卷进来…必须把她推开,越远越好!】
【晚晴最近看她的眼神不对…得想办法警告她离我的薇薇远点…用哪种方式她才不会起疑?】
【今天又骂她了。看她眼圈红红的样子,心臟疼。薇薇,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能彻底掌控霍家,到时……】
一页页,一行行。
那上面写满了偏执的守护,疯狂的算计,和极致的隐忍。
所有的冷漠,所有的羞辱,所有我曾在夜里为此偷偷哭湿枕头的伤害……背后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让我浑身战栗的真相!
他不是厌弃我。
他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姿态,……爱着我。
而我,却到死都不知道!
“嗬……”
坐在地上的霍景深,忽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像是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将它死死按在胸口,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后,我听见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对着空气,喃喃低语。
仿佛在祈求一个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幻影。
“薇薇……”
“我错了……”
“你回来……回来好不好……”
“求你……”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从他紧闭的眼睫中挣脱,重重砸落在笔记本的皮质封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哭了。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漠矜贵的京圈太子爷霍景深,此刻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一样,哭了。
为我这个他生前从不正眼瞧看的“小舔狗”。
我的灵魂剧烈地震颤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而酸楚的情绪将我彻底淹没。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颤抖的肩膀。
可我的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碰到了一片虚无。
也碰碎了我死后所有的认知。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