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悬在走廊尽头。
林薇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墙，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手里那张边缘磨损、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旧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灵魂都在战栗。
照片上，那个与她酷似的年轻女人，温婉浅笑，眉眼间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霍景深的生母。
二十五年前，死于一场和她“一模一样”的意外。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将她刚刚构建起来的世界，残忍地碾碎成齑粉。
原来……
原来如此。
所有的反常，所有她曾以为的“深情”，此刻都有了另一个令人绝望的注解。
他为什么会注意到平凡无奇的她？
为什么会对她表现出那种超乎常理的偏执和占有欲？
为什么在她“死”后，会疯狂成那个样子？
不是因为她是林薇。
而是因为，她长得像她。
像这个早已逝去、却仿佛从未离开过的女人。
像这个……他父亲此生唯一的挚爱。
她只是一个可笑的、可怜的……
替身。
这个认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将她彻底淹没。冰冷，窒息，看不到一丝光亮。
心脏的位置传来尖锐的剧痛，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极致的悲伤和荒谬感，抽干了她所有的水分。
她想起他醉酒后抱着她的旧毛衣呜咽。
想起他秘密房间里满墙她的照片。
想起他跪在雨夜里绝望地嘶吼。
想起他不顾性命地用身体为她挡子弹。
那些曾让她心痛又悸动的瞬间，此刻都染上了另一层令人心寒的色彩。
他透过她，看到的，守护的，疯狂寻找的，真的是她林薇吗？
还是……只是那个他从未得到、又永远失去的母亲的幻影？
那她这段时间所有的挣扎、痛苦、恐惧，以及刚刚萌芽的、因为他的以命相护而生出的感动和依赖……又算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的笑话？
“嗬……”她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破碎的抽气，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整个世界在她脚下分崩离析。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手术很成功，子弹擦伤，没有伤及内脏，主要是失血过多和伤口崩裂，需要长时间静养。暂时脱离危险了。”
林薇像是被惊醒的木偶，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血色，眼神空洞得吓人。
她看着霍景深被推出来，再次陷入昏睡，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跟上去，脚步却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护士扶住了她：“林小姐，您脸色很不好，也需要休息。”
林薇摇了摇头，挣脱开，固执地、沉默地跟随着移动病床，回到了那间刚刚经历血腥、此刻已被迅速清理更换、却依旧弥漫着无形硝烟的VIP病房。
她依旧守在他床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却不再有之前的温柔和心疼，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的审视。
她仔细地看他的眉骨，鼻梁，唇形……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证据，证明他与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联系。
以前从未留意，此刻才发现，他的眉眼轮廓，确实继承了那个女人的精致和深邃。
原来，答案早已写在脸上。
只是她蠢，从未察觉。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窗外天色渐亮，雨不知何时停了，灰白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却驱不散病房里沉重的阴霾。
霍景深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再次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意识似乎清醒得更快。
麻药效果过去，后背伤口火辣辣的剧痛瞬间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布满了冷汗。
但他第一时间，依旧是下意识地转动眼眸，急切地寻找。
直到视线捕捉到安静坐在床边阴影里的林薇，他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眼底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心安和依赖。
“薇薇……”他开口，声音嘶哑干裂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水……”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她沉默地拿起水杯，插上吸管，递到他唇边。
动作依旧轻柔，眼神却冰冷得像窗外的晨光。
霍景深贪婪地吸了几口，温水缓解了喉咙的灼痛。他缓过一口气，目光落在她异常苍白的脸上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上。
他的心猛地一揪。
“吓到了……是不是？”他努力想抬起手碰碰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疼得蹙眉，只能放软声音安慰，“别怕……没事了……我没事……”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疼惜和……愧疚？
是因为没有保护好那个“影子”而愧疚吗？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她缓缓放下水杯，抬起眼，终于正视他。
那双曾经盛满对他小心翼翼爱慕和依赖的清澈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疏离。
霍景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情绪，心头莫名一慌：“薇薇？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霍景深心里的不安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染血的旧照片。
动作僵硬地，递到了他的眼前。
“这个人，”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讨论天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是谁？”
霍景深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的一瞬间——
如同被一道最剧烈的闪电当头劈中！
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比失血过多时还要苍白骇人！
他的瞳孔疯狂地震动、收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瞬间撕开所有伪装、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下的恐慌和……痛苦！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薇，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一种秘密被骤然揭穿的、最本能的反应。
无需任何言语。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薇看着他那副惊慌失措、痛苦不堪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冰冷绝望的浪潮，终于彻底淹没了她。
她缓缓地收回照片，看着上面那个笑容温婉的女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她曾倾心爱慕、甚至刚刚才为她豁出性命的男人。
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充满了无尽悲凉和自嘲的弧度。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如刀，狠狠扎向霍景深，也扎向她自己。
“原来……”
“霍景深。”
“你看着我，护着我，发疯一样找我……”
“从头到尾……”
“看的都不是我。”
“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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