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白刺鼻的烟雾，如同有生命的怪物，瞬间吞噬了反应罐内的一切。
林薇最后看到的，是霍景深惊恐绝望的脸，和他拼命伸向自己的、沾满鲜血的手。
然后，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薇的意识再次从深海般的昏迷中艰难地浮起。
后颈和肺部依旧残留着被迷药和烟雾侵蚀的灼痛感，头晕目眩，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的、坚硬的水泥地上。
周围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几点幽绿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化学残留物的腐败气味。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工厂的庞大车间。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粗糙的尼龙绳死死捆住，脚踝也被绑在了一起。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
霍景深就躺在她身边不远处！
他一动不动，脸色在幽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死灰，嘴唇干裂泛紫，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他身上的伤口显然因为之前的剧烈奔跑和爬行再次崩裂，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在地面上洇开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深色。
他看起来……像是已经……
“霍景深！”林薇的心脏瞬间被恐惧攫紧，失声尖叫，声音沙哑破碎，“霍景深你醒醒！你别吓我！”
她像一条离水的鱼，拼命扭动着被绑住的身体，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他身边，用额头去碰触他冰冷的脸颊。
“醒醒……求求你醒醒……”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他脸上，混合着他干涸的血迹，“你不能死……霍景深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的……”
或许是她的眼泪和呼唤起了作用，或许是强大的意志力还在强行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霍景深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然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涣散失焦，仿佛用了很久才辨认出眼前的人。
他的嘴唇嗫嚅着，发出一点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薇……薇……”
“我在！我在！”林薇喜极而泣，急忙将耳朵凑到他唇边，“你怎么样？别怕，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霍景深极其缓慢地摇了一下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偏执，只剩下一种深切的疲惫和……近乎温柔的绝望。
“对……不起……”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带着血沫，“又……连累……你了……”
“没有！没有连累！”林薇哭着摇头，“是我不好……我不该擅自行动……是我太蠢……”
霍景深似乎想抬手碰碰她，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悲伤。
“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让林薇心碎欲裂的笑容，“心脏……好痛……好累……”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林薇心如刀绞，徒劳地用自己的脸颊去暖他冰冷的脸，“坚持住！秦浩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霍老……霍老一定会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
“嘀——”
那熟悉的、经过变声处理的、诡异冰冷的电子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回荡在空旷死寂的车间里。
“真是感人至深啊。”
声音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看来两位都醒了。那么，休息时间结束。”
“第二关：生存。”
随着电子音的话音——
“咔哒……咔哒……”
车间角落里，几个原本废弃的、布满锈迹的工业机械臂，突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僵硬地活动起来！
它们的末端，不是工具，而是被改装上了闪烁着寒光的、锋利的切割片，或者是尖锐的钻头！
同时，林薇和霍景深周围的地面上，突然亮起了一圈红色的激光射线，构成了一个大约十平米的囚笼！
“规则很简单。”电子音慢条斯理地解释，仿佛在介绍一个有趣的游戏，“这些可爱的‘小玩具’会随机运动。被它们碰到，可能会有点疼。”
“当然，如果你们一直待在圈内，很安全。但是……”
电子音故意拖长了语调。
“圈内的氧气含量，正在缓慢下降。根据计算，最多还能维持……三十分钟。”
“而离开圈子的方法嘛……”电子音轻笑一声，“看到那边柱子上的按钮了吗？唯一的解除开关。只要同时按下两个按钮，笼子就会打开，氧气也会恢复。”
林薇顺着电子音提示的方向看去，只见车间两端相距甚远的承重柱上，果然各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同时按下两个按钮？！
她和霍景深都被绑着！而且霍景深已经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移动！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或者……”电子音的语气变得极具诱惑力，“还有一个更简单的选择。”
“看到你们中间那块地砖了吗？颜色稍微深一点的那块。”
林薇的目光立刻扫向地面，果然，在她和霍景深中间的位置，有一块地砖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
“踩下它。”电子音如同魔鬼低语，“只需要一个人踩下它。那么，踩下的人所在的区域，氧气供应会立刻恢复，机械臂也会停止攻击该区域。”
“而另一个人嘛……”电子音发出扭曲的笑声，“自然就成为吸引火力的‘诱饵’咯。很公平，对不对？”
“选择吧。”
“是一起慢慢窒息，或者被乱刀分尸？”
“还是……牺牲一个，成全另一个？”
“计时……开始。”
冰冷的倒计时再次出现。
周围的机械臂开始发出越来越快的嗡鸣声，锋利的切割片缓缓转动，寒光刺眼。
林薇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呼吸似乎真的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看向身边气若游丝的霍景深，又看了看那两块遥不可及的按钮，最后目光落在了中间那块深色的地砖上。
牺牲一个……成全另一个……
不。
绝不。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霍景深。
霍景深似乎也明白了眼前的绝境，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不舍，有挣扎，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平静的绝望。
他极其轻微地，对她摇了摇头。
用眼神告诉她：别管我……踩下去……
林薇看懂了。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却缓缓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凄美、却又无比坚定的笑容。
她不再去看那地砖，也不再去看那些越来越近的机械臂。
她只是更加努力地，挪动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到霍景深身边。
然后，低下头，将自己被绑住的双手，艰难地塞进他冰冷的手心里。
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她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吻上他干裂泛紫、带着血腥味的嘴唇。
这个吻，冰冷，苦涩，却带着一种诀别的、燃烧一切的热度。
霍景深的瞳孔微微放大，身体似乎因为这个吻而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一吻结束。
林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霍景深……”
“要死……”
“就一起死。”
“黄泉路上……”
“我陪着你。”
“绝不独活。”
霍景深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情，看着那泪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楚和滚烫的情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击碎了他强装的平静和绝望！
滚烫的液体，从他猩红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混合着血水，滚落而下。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被注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一直涣散的眼神竟然凝聚起一丝骇人的亮光！
他死死反握住林薇塞进他手心里的、被绑住的手。
用尽残存的、最后的、也是毕生的力气，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却震人心魄的低吼：
“好……”
“一起死！”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竟然猛地侧过身，用自己重伤的身体，死死地将林薇护在了身下！
用自己的脊背，迎向那些嗡鸣着、越来越近的、冰冷的机械利刃！
同时，他低下头，再次狠狠地、绝望地吻住她！
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烙印进这个血腥而炽热的吻里！
同生！
共死！
无悔！
【第四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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