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十里长街华灯绵延,虽人烟稀少,却也不至于落得寂寥冷清。
宋玖落地后收了剑,脚步轻快地边走边张望,片刻后,身后上来一人,负手而行,不急不徐地跟上她的步伐。
宋玖侧目看了他一眼,道:“今夜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在此处歇脚,养足了精神,才便明日玩乐。〞
说着便驻足,伸手指了指前方,示意他看。
薛洋目光掠过她笑得灿然的脸,顺着她所指望过去,见一家酒肆华楼矗立远处,依稀可见木漆的牌匾上以隶书写着斑斑驳驳的“四海客栈”几字。
客栈的楼足足有三层,比两旁的建筑大了许多,从尚未损坏的雕栏玉柱足以可见旧时的富丽堂皇,只是兴许因年代久远,微显破败。
大门及匾额上的漆面剥落了些许,金属也生了锈,门口两座玉石柱上雕刻的狮子褪去了原有的色泽,青苔遍布其上,甚至就连悬着的红灯笼看起来都比旁边的店家略昏暗一些,像是坐落于新街上的前朝古董。
薛洋偏过头,对上宋玖的目光,前者挑了挑眉,勾唇道:“宋宗主这就累了?〞
宋玖揉揉眼,一副不胜疲乏的样子,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薛洋嗤地一哂:“我反正无所谓,不过既然宋宗主要休息,那我也不好说"不",谁让你是金主呢。”
说完,他长腿一迈,率先大跨步朝前走去。
眼见着那人已疾步走出数米远,她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南街比城西热闹多了。
落月桥上,人流如织,穿城而过的河风也染了脂粉气息。桥栏下系了许多牛角灯,据说晴夜时,灯火如萤,银白新月落入桥下,满城月光。
穿过朱阙楼下的僻巷,尽头便是“四海客栈”。
他们延着蜿蜒的主廊进入客栈,南北天井投下凄清的月色,廊上灯烛荧荧,闪闪灭灭,一直延伸到远方。
主廊的侧边仿佛本应有歌台舞榭,衣香鬓影,可是仔细再瞧,那里只有寂寂月色,冷落门庭。
宋玖忍不住低声嘟囔道:“这客栈有些寒酸呀。”
薛洋斜睨她一眼,望见她眼里映着昏黄的烛火,显得格外柔软。顿了下,嘴角勾起抹讥诮的弧度:“你倒是会挑地方。〞
宋玖闻言也不恼,摆手道:“别以貌取地呗,虽说这客栈破是破了些,但既能在此立足,必然有它的道理。”
薛洋眸光动了动,扫了她一眼,没再反唇相讥。
这一路上的景色幽静凄清,看起来像是客栈由于资金不足,快要倒闭了。一直走到大厅里,宋玖对这里的印象才有所改观。
客栈的第一层坐满了人,喧闹嘈杂,觥筹交错,一股热闹的气息混杂着酒菜香气扑面而来,霎时间冲淡了之前的破败凄清之感。
大厅里的桌椅已经摆放得非常多了,人们想从桌子间通过都要侧着身通过,食客们扭个身,都随时可能擦到另一桌人的后背。
宋玖回身冲着薛洋扬了扬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满脸得意之色,那神情显而易见的在说:“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
薛洋则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以示回应,满脸不屑。
她见没激着对方,讨了没趣,笑容瞬间垮了,扭过头不再言语。
薛洋见她吃瘪,心情大好,一种戏弄人成功后的快感油然而生,面色都跟着愉悦了几分,正想趁热打铁再出言嘲讽两句,这时,大堂主事挂着热情四溢的笑容迎了上来。
主事是个穿酱色直裰的中年男子,他双手绞着袍边,大抵因没怎么亲力亲为招待过客人,显得有几分无措和紧张,额上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
宋玖看出了他的窘迫,状似无意地朝他身后瞥了眼,见店里只有一个店小二,他两手都端了托盘,看上去恨不得在头顶也顶一个。
他在这迷宫般的大厅内飞快地绕来绕去,也许是招待了太多人,他的脸上连笑影也没了,只剩满脸的不耐烦。
她收了目光,朝大堂主事微笑颔首:“客栈的生意挺好啊。”
大堂主事混迹江湖多年,眼力见自是非比寻常,先前他一眼便看出这两人与旁的客人迥然有别,像是玄门中人,诚惶诚恐地上前迎接。
眼下见这姑娘并不摆架子,反倒随和得很,心便放宽了些,抬袖拭了拭额上细汗:“姑娘谬赞了,小店不过是做诚信生意,从不欺诈顾客,人嘛,都是要互相信任的。”
“敢问姑娘和公子需要点些什么吃食呢?本店不说应有尽有,但种类甚多,五湖四海的珍馐佳肴多有汇集,保证让二位吃得满意,喝得尽兴。”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边还拍了拍胸膛,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宋玖歉疚一笑,见他还欲继续毛遂自荐,绕着胸前的一缕头发,有些尴尬地打断道:“呃,那个……我们是来住店的,您看有空房方便,能否为我们安排下歇脚之处?”
大堂主事愣了下,随即重拾热切笑容:“啊,好好好,当然可以,二位先坐下休息,稍等一等,容鄙人失陪片刻,去去就回。”
他躬身退下后,宋玖打了个哈欠,忽觉一股困意袭来,自从她借尸还魂,阴差阳错夺舍上身后,还未曾好好地睡上一次觉。任此身修为再高,任她把这具躯体驾驭得再轻车熟路,但她毕竟不是宋玖本人,一个过惯了十几年普通社畜的日子的凡人,自然无法像寻常修仙之人一样几天几夜不合眼。
她端起一盏茶水,抿了几口,清醒了些。谁料这个小小的举动被身侧之人尽收眼底。那人微微眯眸,冷不防出声:“你很困?”
宋玖忙不迭回神:“哪哪哪有啊,有点疲倦罢了。”
薛洋勾起嘴角,戏谑道:“豁,是吗。我还以为,像宋宗主这般修为了得,连我都不是对手,应不会轻易喊累的。”
宋玖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说话调调,嘴角抽了抽,忽然间就想明白了这人为何乐此不疲与自己针锋相对了——定身符一事让其大失颜面,但他清楚两人实力悬殊,是以事后并未直接报复,以他的性子,要此事便这般不了了之也绝无可能,正面交锋行不通,他便在心中狠狠记下了一笔,等着日后慢慢算这笔账。因而自始至终热衷于不停地给她下绊子,哪怕仅是口头上的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