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没有去碰那张名片。他看着那对夫妇离开的背影,感觉冬天的寒意一点点渗透到了骨子里。
他没有立刻告诉德拉科这件事。他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或许德拉科会反抗,会坚持。那段时间,德拉科的联系确实变得稀少了,视频时总是显得异常疲惫,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阴郁。哈利问他怎么了,他总是避重就轻,说是学业和医院实习的压力太大。
分手的信号,是以一种近乎沉默的方式到来的。德拉科的信息回得越来越慢,电话也常常无人接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一个凌晨。哈利被噩梦惊醒,下意识地拨通了德拉科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德拉科?”哈利不安地唤道。
“……哈利。”德拉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对不起。”
哈利的心里猛地一沉。
“再给我一点时间……”德拉科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哈利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等我。”
电话被挂断了。这是德拉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哈利的电话、信息、所有的社交软件消息,都石沉大海。德拉科·马尔福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愤怒、委屈、不解、悲伤……种种情绪像海啸般将哈利淹没。他试图去B市找他,却被告知德拉科已经提前结束实习,去向不明。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麻木的钝痛。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哈利将用了多年的手机卡从手机里取出,扔进了宿舍马桶,看着它被水流卷走,消失不见。
他删除了所有和德拉科相关的联系方式,烧掉了那些视若珍宝的车票(除了最早的那一张,被他无意中夹在了一本书里而幸免于难)。他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在电玩城对他说“等你”的德拉科,那个在深夜视频里对他微笑的德拉科,那个说“对不起”和“等我”的德拉科,都只是他青春里一场华丽而虚幻的梦。
现在,梦醒了。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B市,那个曾经承载着他无限憧憬的城市,如今变成了一个刻在桌角、提醒他耻辱和伤痛的符号。他拼命地学习,啃着厚厚的考研资料,每一个挑灯夜战的晚上,他都会对着地图上B市的轮廓发誓,他要去那里,不是为了一段逝去的感情,而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他哈利·波特,靠自己也能够在那里站稳脚跟,活得精彩。
三
三年时光,足以让一个少年褪去青涩,长出坚硬的铠甲。
哈利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B市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他的心情异常平静。过去的伤痛已经被时间掩埋,虽然疤痕仍在,但不再轻易疼痛。他忙于学业,适应新的环境,结交新的朋友,生活充实而规律。
重逢发生得毫无征兆。
初冬的午后,哈利因为持续了半个多月的胃痛,不得不走进了B市人民医院。做完胃镜,他拿着报告单,有些忐忑地坐在消化科的走廊里等待叫号。诊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挑身影走了出来,正在和旁边的护士交代着什么。
那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哈利尘封的记忆。他猛地抬头。
德拉科·马尔福。
三年的时间,将他雕刻得更加成熟、冷峻。金色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白色的医生袍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卓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和疏离。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坐在长椅上的哈利时,那双灰色的眼眸骤然收缩,里面清晰的波纹,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走廊里的嘈杂声、消毒水的气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波特?”德拉科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
哈利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点了点头。
德拉科快步走了过来,目光迅速扫过他手中的报告单:“你怎么在这里?哪里不舒服?”他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询问,却又比对待普通病人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胃……胃镜。”哈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回答。
德拉科接过报告单,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微微蹙起:“需要做个微创手术,问题不大,但要尽快。”他抬起眼,看着哈利,“家属呢?需要签字。”
哈利沉默了一下,避开了德拉科的目光,轻声说:“没有了。”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德拉科眼中那片灰色的湖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来安排。”他收起报告单,语气恢复了医生的冷静,“今天就可以办理住院。”
手术很顺利。麻药效力过去后,哈利在VIP病房里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窗边椅子上,低头削着苹果的德拉科。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那双拿手术刀的手,稳定而灵活,苹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下来,形成一个完美的螺旋。
听到动静,德拉科抬起头,对上哈利有些迷茫的视线。
“醒了?”他放下苹果和刀,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感觉怎么样?”
“还好……”哈利的声音有些虚弱,“谢谢你,马尔福医生。”
这个称呼让德拉科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我请了年假。”他解释道,声音低沉,“你刚做完手术,需要人照顾。”
哈利没有再拒绝。或者说,他此刻虚弱的状态,也容不得他拒绝。
出院后,德拉科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将哈利接回了自己的公寓。公寓位于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装修是简洁现代的冷色调,一如德拉科给人的感觉,干净、整洁,却缺乏生活气息。然而,哈利很快发现,在这个看似冰冷的空间里,藏着许多过去的痕迹。
他在书柜的一个玻璃柜里,看到了自己大学四年间,从那个南方城市寄给德拉科的所有明信片。每一张都被完好地保存着,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整齐。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每一张明信片的背面,在哈利自己写的那些琐碎话语旁边或下面,都多了一行行细小而有力的字迹,是德拉科的笔迹——
“今天他用的墨水是蓝黑色的,像他的眼睛。”
“这里拼错了一个单词,还是这么粗心。”
“他说这里的桂花开了,很想让他也闻到。”
……
最旧的那张,是霍格沃兹中学门口的风景照,哈利当年随手寄出的。德拉科用红笔,在照片的角落,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圈出了一个模糊的、穿着校服的人影衣角。旁边标注着日期和时间,以及一行小字:“他无意中闯入我的镜头,却占据了我所有的焦点。”
哈利拿着那张明信片,手指微微颤抖。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原来早在那个电玩城的下午之前,在那个他毫无所觉的时光里,德拉科·马尔福的目光,就已经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了。那些他曾经以为是巧合的“偶遇”,那些德拉科看似不经意的关注和帮助,原来都源于一场漫长而沉默的暗恋。
养病的日子过得缓慢而宁静。德拉科包揽了所有家务,变着花样给他做营养餐,虽然味道……时常有些一言难尽,但他眼神里的认真和笨拙的尝试,让哈利心里某个坚硬的部分,在一点点软化。
他们很少谈论过去,尤其是那场不告而别的分手。仿佛那是一片雷区,谁先踏入都会引发爆炸。
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哈利被轰隆的雷声惊醒,口渴难耐,起身去客厅喝水。却发现客厅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德拉科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
哈利走近,才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他们多年前的聊天记录。一条条,一页页,记录着那些曾经甜蜜而充满期待的日常。德拉科的手指停留在屏幕上,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哈利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底三年的问题。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
德拉科的身体僵住了。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屏幕,过了很久,久到哈利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用一种极度疲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声音开口:
“他们用你的安全威胁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父亲……他当时有能力让你在那边待不下去,甚至影响到你的毕业和前途。那时……那时我刚跟着导师做完第一台独立负责部分操作的手术,手抖得连手术刀都拿不稳……我害怕,哈利。我害怕因为我,毁掉你刚刚开始的人生。”
哈利站在原地,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原来不是不爱,不是背叛,而是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在保护他。
他走过去,像十七岁那个电玩城的黄昏一样,轻轻地把额头抵在德拉科宽阔却微微颤抖的肩上。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的委屈和误解。在这片喧嚣的雨声中,他清晰地听到了德拉科心脏剧烈而沉重的跳动声,那里面饱含了三年的悔恨、压抑和未曾熄灭的爱意。
四
伤口在慢慢愈合,不只是胃部的,还有心里的。
哈利的研究生学业逐渐步入正轨,身体也恢复得很好。但他和德拉科之间的关系,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胶着。过去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那些错失的时光和带来的伤痛,需要时间来抚平。
这一次,哈利决定,由他来走向德拉科。
他开始了他的“重新追求”计划。
他每天算好德拉科下班的时间,带着自己亲手做的、虽然卖相一般但绝对用心的饭菜,去医院等他。起初,德拉科有些惊讶,甚至会皱着眉说“医院细菌多,你不用特地跑来”,但哈利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光芒。久而久之,德拉科的同事们都知道,那位英俊冷漠的马尔福医生,有个雷打不动来送饭的“家属”。
他会在德拉科书桌的解剖学图谱空白处,用铅笔写上一些笨拙的情诗,或者画上个可爱的小涂鸦。德拉科第一次发现时,盯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图画看了很久,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没有擦掉,反而小心地将那一页抚平。
他甚至打听到了德拉科要去医学院给学弟学妹做讲座的消息,偷偷混进了礼堂,坐在最后一排。当德拉科在台上侃侃而谈,讲到“心脏神经分布与情感反应”时,幻灯片上出现了一颗清晰的心脏解剖图。就在这时,德拉科的目光扫过台下,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戴着鸭舌帽、试图隐藏自己的身影。
他的话语有瞬间的停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色。台下细心的学生发现了他的异常,发出了善意的窃笑。
“德拉科医生,”散场后,哈利在器材室门口堵住了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刚才心跳加速了吗?根据你的理论,是不是意味着……”
德拉科一把将他拉进器材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因为有人非法入侵,干扰了我的交感神经正常工作。”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磁性。
哈利看着他,主动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德拉科终于彻底投降了。他精心构筑了三年的冰冷外壳,在哈利锲而不舍的温暖攻势下,土崩瓦解。
投降的仪式,发生在B市初雪的那天。哈利站在医院门口,举着一把透明的雨伞。与众不同的是,伞的内侧,用夜光的颜料,画着两个卡通小人,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一个有着乱糟糟的黑发和绿眼睛,一个有着金色的头发和灰眼睛,手牵着手。在飘飞的雪花中,那画面显得格外幼稚又格外真挚。
路过的护士和医生们都看到了,纷纷笑着打趣:“马尔福医生,你的专属急救队又来报到啦!”
德拉科走出医院大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哈利站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绿色的眼睛却比身后的霓虹还要明亮,正举着那把可笑的伞,对他笑得灿烂。
他快步走过去,在周围同事和路人善意的目光和起哄声中,紧紧拥抱住了这个让他等待了太久、思念了太久、也愧疚了太久的人。
当晚,回到公寓,德拉科从卧室床底拖出一个尘封了三年的小型保险箱。他用钥匙打开,里面珍而重之地存放着:哈利高考时用过的一支普通的2B铅笔,上面还残留着模糊的指印;那张从电玩城带回来的、已经泛黄的票根,背面写着日期和“His Smile”;还有一枚素雅的铂金戒指,内圈刻着一行细小的字——“Call me by your name”。
“你当年,”哈利拿起那枚戒指,在指尖摩挲着,问出了那个存在心底很久的疑问,“在电玩城,为什么非要抓我回学校?真的只是巧遇吗?”
德拉科从背后拥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里带着释然和一丝久违的轻松:“因为那天演讲的最后一页PPT,我私自加了一行字。”
“是什么?”
德拉科握住他拿着戒指的手,轻轻将戒指套回他的无名指上,吻了吻那个因为岁月而变得更加深刻的戒痕,低声说:
“未来值得期待的唯一理由:高三(3)班,哈利·波特。”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也仿佛覆盖了所有过往的遗憾与悲伤。这一次,他们不再需要逃课来争取片刻欢愉,不必再计算相隔两地的车程与归期。他们只是拥抱着彼此,以名字呼唤着对方,仿佛那错失的三年时光从未将他们分离,只是让这场迟来的重逢,变得更加珍贵而永恒。
青春或许曾被浪费,但爱意从未离开,只是被命运悄悄延期,直至此刻,在彼此的眼眸中,重新找到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