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一飞又一次浑身是血地撞开了乐佳医庐的门。
“乐神医！我又来叨扰了！”他咧着嘴笑，仿佛身上那几个汩汩冒血的窟窿不过是装饰品。
乐佳头也不抬，手中捣药的杵臼未曾停顿分毫。“躺到榻上去，别再把血滴到我的草药上。”他的声音冷得像腊月寒冰，“这是第几次了？”
“第十七次！”高一飞熟练地解开衣带，露出精壮的上身和几道狰狞的新伤，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自豪，“这次是黑风寨那伙贼人，我一人挑了他们整个寨子！”
乐佳终于放下杵臼，端着药盘走过来。他面容清俊，眉目如画，却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他检查伤口时，高一飞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疼吗？”乐佳冷冷地问，手上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有乐神医在，再疼也不怕！”高一飞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乐佳不再理他，专心处理伤口。他手法娴熟，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两人再无交谈，只有高一飞偶尔因为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声。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三年。高一飞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游侠，乐佳是隐居于青霭峰的神医。一个如火般炽热，一个如冰般冷冽。
2
“你这次中的是‘蚀骨散’。”乐佳突然说道，声音依然平静无波。
高一飞一愣：“那是什么？”
“一种剧毒。若无解药，三日之内，骨头会从内向外慢慢腐烂，痛苦而死。”
高一飞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那群龟孙子，打不过就下毒！”
乐佳转身取来银针，在高一飞几处穴位上施针。“别动，我在帮你逼毒。”
高一飞乖乖趴着，感受着银针刺入皮肤的微痛，以及随后涌起的一股暖流。他侧头看着乐佳专注的侧脸，忽然问道：“乐神医，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住在这深山里？”
乐佳手一顿，随即又继续施针。“清净。”
“多无聊啊！等我这伤好了，带你去山下转转？镇上新开了家酒馆，他们家的梨花白可香了...”
“不必。”乐佳打断他。
高一飞却不气馁，继续喋喋不休：“你知道吗，现在江湖上可热闹了！七剑门和天煞教又打起来了，说是为了一把什么上古神兵...”
乐佳不再回应，只是专注地逼毒。待银针全部取出时，针尖已变成诡异的青黑色。
“毒已暂时压制，但要彻底解毒，还需一味药引。”乐佳清洗着银针，语气依然冷淡。
“什么药引？”
“赤炎花。只生长在青霭峰顶的悬崖上，此时正是花期。”
高一飞眼睛一亮：“那我现在就去采！”
“你伤未愈，且今夜有暴雨。”乐佳瞥了他一眼，“送死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3
深夜，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高一飞躺在客房的床榻上，因伤口疼痛和体内余毒而辗转难眠。忽然，他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是门开合的声音。
他悄悄起身，从窗缝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披着蓑衣，提着灯笼，冒着瓢泼大雨向峰顶的方向走去。
是乐佳。
高一飞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也随手抓起一件外衣跟了上去。
雨大得惊人，山路泥泞难行。高一飞身上的伤口被雨水一浸，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仍咬牙紧跟。前方的乐佳步履稳健，显然对这条路极为熟悉。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乐佳终于在一处陡峭的悬崖前停下。他放下灯笼，开始攀爬湿滑的岩壁。
高一飞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看得心惊胆战。那悬崖在雨中几乎垂直，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不知过了多久，乐佳终于从崖顶下来，手中多了一株赤红色的植物，在暗夜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蓑衣下摆沾满了泥浆。
高一飞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4
第二天清晨，乐佳端着一碗药走进高一飞的房间，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
“喝药。”
高一飞接过药碗，注意到乐佳右手上缠着的细布，以及他眼下的淡淡青黑。
“乐神医，你的手怎么了？”
乐佳面无表情：“采药时不小心划伤了。”
高一飞低头看着碗中漆黑的药汁，忽然问道：“这药里，是不是有赤炎花？”
乐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你如何得知？”
“我昨晚梦见你了。”高一飞直直地看着他，“梦见你冒着大雨去采药，就为了救我这个不相干的人。”
乐佳避开他的目光：“医者本分而已。”
“不只是本分吧？”高一飞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乐神医，你其实很关心我，对不对？”
乐佳冷哼一声：“自作多情。喝完药就休息，别胡思乱想。”
他转身欲走，却被高一飞拉住了衣袖。
“乐佳，”高一飞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语气异常认真，“谢谢你。”
乐佳身形微顿，却没有挣脱，只是淡淡地说：“把药喝了，凉了药效会减。”
5
在高一飞养伤的几天里，他发现乐佳医庐后的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其中不少是需要精心照料的稀有品种。
他还注意到，乐佳虽然表面上对他爱答不理，却记得他所有的喜好——不吃香菜、怕苦、睡觉时喜欢留一盏灯。
这些细微的发现让高一飞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乐佳，你为什么要当大夫？”一天晚上，高一飞忍不住问道。
乐佳正在整理药材，闻言手顿了顿：“救人需要理由吗？”
“可你选择隐居在这深山里，是不是有什么...”
“高一飞，”乐佳打断他，声音冷硬，“有些事，不必问。”
房间内一时寂静，只有药材被分类放置的沙沙声。
“我小时候，家乡闹瘟疫。”高一飞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父母都死了，是一个路过的大夫救了我。他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教我武功，让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乐佳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告诉我，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不是杀人技，而是救人之术。”高一飞笑了笑，眼中有着少见的温柔，“可惜我资质愚钝，只学会了打打杀杀。”
乐佳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师父说得对。”
这是三年来，乐佳第一次对高一飞的往事做出回应。
6
伤愈那日，高一飞不得不告别乐佳，再次踏入江湖。
“这次是去追查一伙贩卖人口的歹人。”他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说道，“据说他们的老巢在百里外的黑水城。”
乐佳默默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有各种伤药和解毒丸，用法我都写在纸条上了。”
高一飞接过包袱，眼睛亮晶晶的：“乐佳，你果然很关心我！”
乐佳别过脸去：“只是不想你下次回来，弄脏我的地板。”
高一飞大笑，忽然伸手抱住了乐佳。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乐佳整个人都僵住了。
“保重。”高一飞在他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
乐佳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他。
高一飞离开后，乐佳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回药房。桌上放着一枚精致的玉佩，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偶然所得，觉得很配你。勿弃。”
乐佳拿起玉佩，冰封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7
两个月后，高一飞满身风尘地回到青霭峰，这次他身上没有新增的伤口，却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伙人贩子背后，是毒王谷。”他神色凝重，“我在他们老巢找到了这个。”
他拿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着诡异的蛇形图案。
乐佳见到令牌，脸色骤变：“你从哪里得到的？”
“黑水城。怎么了？你认识这个？”
乐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毒王谷与我，有灭门之仇。”
高一飞愣住了。
“十五年前，毒王谷为夺我乐家祖传医经，血洗乐家满门。”乐佳的声音依然平静，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只有我一人侥幸逃生。”
高一飞终于明白，为何乐佳总是独居深山，为何对谁都冷若冰霜。
“乐佳...”他轻声道，“我会帮你报仇。”
乐佳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仇。”
“你的仇就是我的仇。”高一飞握住他的手，“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乐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终是没有抽回手。
8
接下来的几个月，高一飞暂停了所有的江湖事务，专心帮助乐佳调查毒王谷的动向。他发现这个邪恶组织近年来势力不断扩大，已渗透到多个武林门派中。
一天深夜，高一飞被噩梦惊醒，起身喝水时，发现乐佳房内还亮着灯。他悄悄走近，从门缝中看到乐佳正对着一幅画像发呆。画上是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年幼的孩子，显然是乐佳和他的父母。
乐佳轻轻抚摸着画像，眼中是高一飞从未见过的悲伤与脆弱。
高一飞没有打扰他，默默退回自己的房间。那一刻，他更加坚定了保护乐佳的决心。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身前往毒王谷的前夕，高一飞突然接到一封飞鸽传书。看完后，他面色大变。
“乐佳，我必须立刻去一趟金陵。”他语气急促，“我师父旧伤复发，危在旦夕。”
乐佳点点头：“我与你同去。”
高一飞惊讶地看着他：“可是毒王谷...”
“救人要紧。”乐佳已经开始收拾药箱，“你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
9
赶往金陵的路上，高一飞才告诉乐佳，他的师父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无影剑”萧千山。十五年前与魔教一战中身受重伤，从此隐退。
“师父的伤一直没好全，每逢阴雨天就疼痛难忍。”高一飞忧心忡忡，“但这次似乎特别严重。”
当他们赶到萧千山隐居的小院时，老人已昏迷不醒。乐佳立即为他诊治，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旧伤复发，”乐佳最终得出结论，“是中毒。而且是三种不同的毒互相作用，极为复杂。”
高一飞脸色煞白：“能解吗？”
“我尽力。”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乐佳几乎不眠不休，尝试各种方法为萧千山解毒。高一飞守在一旁，看着乐佳日渐苍白的脸色，心中既感激又心疼。
第四天清晨，萧千山终于苏醒。乐佳却因劳累过度，晕倒在药炉旁。
10
乐佳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房的床上，高一飞守在床边，眼睛布满血丝。
“你醒了！”高一飞惊喜地叫道，“你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乐佳撑起身子：“萧前辈怎么样了？”
“师父已经无碍了，多亏了你。”高一飞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乐佳。”
乐佳微微摇头，想要抽回手，却被高一飞握得更紧。
“乐佳，我...”高一飞欲言又止，耳根微微发红，“我有话想对你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萧千山的咳嗽声。高一飞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手，跳了起来。
“师父，您怎么下床了？”
萧千山缓缓走进来，虽然脸色仍显苍白，但精神已好了很多。他向着乐佳深深一揖：“多谢乐神医救命之恩。”
乐佳急忙下床还礼：“前辈不必多礼，医者本分。”
萧千山看看乐佳，又看看一旁手足无措的高一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11
当晚，萧千山将高一飞叫到房中。
“一飞，你可知为师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高一飞摇头。
“希望你一飞冲天，不受束缚。”萧千山叹了口气，“但看你如今，怕是已经有了放不下的牵挂。”
高一飞低头不语。
“乐佳是个好孩子，”萧千山继续说道，“你若有心，就莫要负他。”
高一飞惊讶地抬头：“师父，您不反对？”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已是万幸。”萧千山眼中有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何必在意世俗眼光？”
同一时间，乐佳在客房中整理药箱，发现底层多了一封信。拆开一看，竟是毒王谷的详细地图和防卫布局，显然是高一飞不知何时弄来的。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个总是莽莽撞撞的热血侠客，竟在暗中为他做了这么多。
12
第二天，高一飞找到在院中煎药的乐佳。
“乐佳，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等我陪师父完全康复，我们就一起去毒王谷。你的仇，我帮你报。”
乐佳抬头看他，阳光洒在高一飞认真的脸上，那双总是充满笑意的眼睛此刻无比坚定。
“高一飞，你不必为我涉险。”
“我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高一飞蹲下身，平视着乐佳的眼睛，“因为没有你的世界，我无法想象。”
乐佳愣住了，冰封般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一抹淡淡的红晕爬上他的脸颊。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高一飞趁机握住他的手：“乐佳，让我陪在你身边，不只是现在，而是一辈子。”
院中寂静，只有药罐咕嘟咕嘟的声响和偶尔的鸟鸣。许久，乐佳轻轻回握高一飞的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高一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不敢置信地确认：“你答应了？”
乐佳别过脸去，耳尖通红，嘴角却微微上扬：“药快煎干了。”
高一飞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院中树上的鸟儿。他知道，这是乐佳式的同意。
江湖路远，但有此人在侧，便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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