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辞第十八次在篮球场边停下脚步。
黄昏的操场被镀上一层金边,虞嘉卿独自一人在练习投篮。汗水浸湿了他的白T恤,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有力的背部线条。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陆羽辞心上。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八次了。
陆羽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走向图书馆。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却吹不散他心头那团乱麻。
虞嘉卿。他的年级第一对手,他的噩梦来源,他的一切不解之谜。
陆羽辞与虞嘉卿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的高中入学典礼上。那时陆羽辞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以中考状元的身份意气风发地踏入校园。而虞嘉卿作为新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声音清冷,眼神疏离。
“又是一个书呆子。”当时的陆羽辞不以为然地想。
直到第一次月考,虞嘉卿以一分之差将他挤下年级第一的宝座,陆羽辞才真正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对手。
这三年来,他们有过无数次明争暗斗——在考场上一较高下,在竞赛中针锋相对,在学生会的竞选上各显神通。陆羽辞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对手——冷漠、孤傲、不近人情,为了保持第一名可以不择手段。
直到两个月前的那场意外。
期末考前的深夜,陆羽辞在自习室复习到很晚,正准备离开时,听到顶楼传来争吵声。他循声而上,看见三个高年级学生将虞嘉卿围在角落,语气凶狠地讨要着什么。
“把你爸的电话给我们,不然你今天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陆羽辞本可以悄悄离开——毕竟虞嘉卿的死活与他何干?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站了出来。
“教导主任往这边来了。”他举着手机,语气平静得不像是说谎。
那三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后,虞嘉卿靠在墙上,第一次在陆羽辞面前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谢谢。”他说,声音很轻。
就是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陆羽辞开始频繁地梦见虞羽辞。梦里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些日常琐碎的片段——一起自习,并肩走在放学路上,甚至只是安静地共处一室。更离奇的是,在新学期的班委竞选中,虞嘉卿主动退出班长竞选,转而支持陆羽辞。
这反而让陆羽辞更加不安。
“他一定在策划什么。”陆羽辞对着教室里虞嘉卿的空座位喃喃自语。
第二天早自习,学习委员分发作业时,陆羽辞状似无意地问起:“虞嘉卿今天没来?”
“他请假了,说是感冒。”
陆羽辞盯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突然站起身:“我有点事,麻烦帮我跟老师请个假。”
他骑着单车,冒着雨来到虞嘉卿家楼下。这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与虞嘉卿平日里优等生的形象格格不入。陆羽辞按了很久的门铃,才等到门被打开。
虞嘉卿穿着睡衣,脸色潮红,明显在发烧。见到陆羽辞,他明显愣住了。
“你怎么...”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陆羽辞举起手里的药袋,“能进去吗?”
狭小的出租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但过于简陋的家具还是暴露了主人的经济状况。陆羽辞把药放在桌上,状似无意地打量四周。
“你一个人住?”
虞嘉卿给他倒了杯水:“我妈上夜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细密的声响。
“那天在顶楼,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麻烦?”陆羽辞终于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虞嘉卿垂下眼帘:“他们想通过我找我爸,我爸欠了债,跑路了。”
陆羽辞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虞嘉卿是那种家境优越的优等生,从未想过光鲜表象下藏着这样的故事。
“所以你一直那么努力地学习...”
“只有考上最好的大学,拿到奖学金,才能改变命运。”虞嘉卿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从那天起,陆羽辞开始以“切磋学习”为名,频繁地找虞嘉卿一起复习。他发现自己之前对虞嘉卿的认知全是偏见——虞嘉卿并不冷漠,只是不善于表达;也不孤傲,只是习惯了独来独往。
更让陆羽辞困惑的是虞嘉卿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曾经的疏离与戒备,而是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一个周五的晚上,两人在教室自习到很晚。等其他同学都离开后,虞嘉卿突然开口:
“你最近总是来找我。”
陆羽辞一时语塞。
“我在想...”陆羽辞斟酌着用词,“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虞嘉卿站起身,走到窗边:“人们总是习惯于把对手想象成怪物。”他转过身,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也许,那个对手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做着和你一样合理的事情。”
陆羽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些讨债的人,后来还有找过你吗?”
虞嘉卿摇头:“没有。谢谢你那天的帮忙。”
“如果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怜悯。”虞嘉卿打断他,语气突然变得生硬。
“这不是怜悯。”陆羽辞直视着他的眼睛,“是关心。”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陆羽辞能看清虞嘉卿微微颤动的睫毛。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戒备?”陆羽辞轻声问。
“因为你让人猜不透。”虞嘉卿老实回答,“你的行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陆羽辞笑了笑:“那也许你应该停止猜测,直接问。”
“直接问你会说实话吗?”
“试试看。”
虞嘉卿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陆羽辞没有立即回答。他收拾好书包,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家。”
九月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虞嘉卿家楼下,陆羽辞突然停下脚步。
“你问我对你好的原因,”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虞嘉卿怔在原地,像是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陆羽辞自嘲地笑了笑:“吓到你了?就当我...”
“我也是。”虞嘉卿突然打断他,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这次轮到陆羽辞愣住了。
虞嘉卿抬起头,月光照进他总是清冷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陆羽辞从未见过的温柔:“我说,我也是。喜欢你。”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陆羽辞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也能听见虞嘉卿微微急促的呼吸。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忍不住问。
虞嘉卿微微脸红:“从你第一次在篮球场上主动给我递水开始。”
陆羽辞回想起来,那是高一的篮球赛,他看见虞嘉卿独自坐在场边,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
“那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冷冰冰的?”
“因为你是陆羽辞,所有人都喜欢的陆羽辞。而我...”虞嘉卿低下头,“我什么都没有。”
陆羽辞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你有我。”
那个夜晚,陆羽辞又一次梦见了虞嘉卿。但这次的梦与以往不同——梦里,虞嘉卿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微笑着看着他。
第二天清晨,陆羽辞很早就来到教室。当虞嘉卿走进来时,他自然地递过去一盒牛奶:“早上肯定又没吃饭吧?”
虞嘉卿接过牛奶,耳尖微微泛红。
周围的同学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毕竟这两个优等生最近经常一起学习。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放学后,他们依旧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在无人的书架间,陆羽辞轻轻握住虞嘉卿的手: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虞嘉卿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你说呢?”
陆羽辞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一直猜不透的,不是虞嘉卿的心思,而是自己的心。
而同的心思,或许本就不该猜,而该直接去问,去听,去感受。
就像此刻,他不必猜测虞嘉卿的心意,因为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只盛着他一个人的倒影。
“毕业之后,”虞嘉卿突然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好。”
夕阳透过图书馆的窗户,将两个少年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光。那些猜来猜去的心思,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最美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