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

“看了那么久。”

“不出来聊聊吗？”

“变量。”

“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堆积如山的废弃布景带来的死寂，扎进林薇的耳膜。

他发现了。

藏匿毫无意义。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的伤处。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留下眩晕和刺痛。她死死咬着下唇，从那一堆散发着铁锈和霉味的破烂盔甲后面，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每移动一寸，肋下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基础吐纳术】运转到极致，才勉强维持着神智清明。

她踉跄着，绕过歪倒的罗马柱和半截恐龙模型，走向那张破旧课桌，走向那个非人的“管理员”。

越靠近，那股无形的、冻结思维的冰冷感就越发强烈。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像素颗粒似乎都绕着他旋转，如同环绕黑洞的光尘。

“先生”的目光透过圆框眼镜，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仔细地扫描，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入库、略有破损的物品。他手中的那块老旧液晶屏幕已经暗了下去，看不出任何内容。

“看来，‘存档’生效了。”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虽然利用率低得可怜。”

林薇在他面前数步远处停下，强忍着转身逃跑的冲动。她知道，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存在”面前，逃跑毫无意义。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惊悸，“那个影视城……”

“一个更大的‘间隙’，或者说，‘回收站’。”先生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那些彻底崩坏、无法修补、也无处归置的‘设定’和‘场景’，最终都会被扔到这里，等待……嗯，用你能理解的话说，等待‘格式化’或者‘降解’。”

他抬起手，随意地指向周围望不到边的废弃布景堆：“至于影视城？一个便于你理解的称呼罢了。你可以认为你们之前所在的‘还珠格格’，是其中一个还在勉强运行的‘拍摄棚’。而现在，棚塌了，你掉进了后台的垃圾处理厂。”

拍摄棚？垃圾处理厂？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这冰冷彻底的描述，依旧让林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所以乾隆、小燕子、尔康……他们全都只是……“角色”？在一个巨大无比的、运行着的“影视基地”里？

那她呢？她又算什么？一个掉进片场的bug？

“外面……皇上他们……”林薇急切地问。

“龙气是一种相当坚韧的‘核心规则’，”先生语气毫无波澜，“短时间内应该还能维持那个小范围的‘安全区’。当然，只是暂时。规则洪流的冲刷下，再坚韧的规则也会被逐渐同化或湮灭。他们的时间不多。”

时间不多！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抽：“我怎么回去？我必须回去！”

先生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回去？为什么？”他问，似乎真的感到一丝好奇，“那个‘拍摄棚’正在经历不可逆的规则崩塌，回去也只是延缓死亡。留在这里，虽然无趣，但至少……稳定。”他顿了顿，补充道，“在下一个清理周期到来之前。”

清理周期？林薇捕捉到这个令人不安的词。

“你不是管理员吗？你不能阻止外面的崩塌？你不能修复……”她的话带着一丝绝望的质问。

先生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我的职责是‘归档’，观察，记录。偶尔，给予符合条件的‘变量’一份‘存档’。”他指了指林薇的额头，“干预运行中的‘拍摄棚’，不在我的权限内。那是更高层级……或者更底层‘规则’的事情。”

更高层级？更底层？这背后到底是一个怎样庞大而冰冷的系统？！

“那你为什么给我‘存档’？”林薇盯着他，“你说‘符合条件的变量’，我符合什么条件？”

先生沉默了片刻，嗒嗒的敲击声再次响起，似乎在斟酌。

“你的‘频率’很特别。”他终于开口，用了一个极其抽象的词，“你本身，就像一个微小的‘间隙’，一个不属于任何既定‘故事’的异物。这种特质，让你能更敏感地感知，甚至……极微小地扰动规则的流向。虽然，”他再次强调，“效率低下，且充满不可预测的风险。”

频率？间隙？异物？

是因为她是穿越者吗？所以成了这个巨大系统里的一个bug？一个“变量”？

“那个偷袭我的人？抢走青铜短剑的人？他们是谁？”林薇追问，这是她最大的不安，“他们也是‘变量’？还是你说的‘更高层级’？”

提到这个，先生的敲击声停顿了一瞬。

“清理者。”他吐出一个冰冷的词，“或者更准确地说，‘清道夫’。”

“清道夫？”

“一些游荡在‘间隙’和濒临崩溃的‘拍摄棚’之间的存在。他们负责回收那些……可能对系统稳定性造成威胁的‘异常物品’，或者……清除某些过于不稳定的‘变量’。”先生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林薇，“那柄剑上，残留的规则很特殊，似乎触及了某些……底层的东西。所以被标记了。”

“至于攻击你……”先生微微偏头，“或许是将你误判为需要清除的‘变量’，或许……只是顺手。‘清道夫’的行为逻辑，并不总是清晰。”

误判？顺手？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在这个系统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清除的bug？

“我该怎么办？”她看着先生，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弱乞求。在这个冰冷绝望的“回收站”里，这个非人的管理员，竟然成了她唯一能获取信息的对象。

先生再次沉默下去，只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过了许久，久到林薇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

“你想要回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找到一条尚未完全被规则洪流淹没的‘通道’。”

“通道？”

“那些彻底崩坏的‘故事’，在湮灭前，有时会留下短暂的、连接不同‘拍摄棚’或‘间隙’的裂缝。不稳定，危险，且转瞬即逝。”先生抬起手，指向仓库深处某个方向，“根据我的记录，这个‘回收站’的第三扇形区，不久前刚接收了一批来自某个‘高武武侠棚’的废弃设定。那里的规则冲突最为剧烈，空间也最不稳定……或许，会有你要找的‘通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你还没找到通道，就被那里混乱的规则撕碎。或者，通道的另一头，是比‘还珠格格’更早崩坏的末日。”

高武武侠棚？规则撕碎？末日？

每一个词都让人不寒而栗。

但没有选择。

乾隆他们还在外面苦苦支撑，那个暗处的“清道夫”可能还在虎视眈眈。她必须回去！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肋下的剧痛和心中的恐惧，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告诉我怎么去第三扇形区。”

先生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波动了一瞬，快得像是错觉。他伸出手，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点微光没入林薇的眉心。

一幅极其简陋、却标注着大致方向和危险区域的“地图”信息，涌入她的脑海。同时涌入的，还有一小段关于如何利用【规则残片的注视】在极端混乱规则中短暂稳定自身、避免被同化的粗浅法门。

【获得临时状态：“间隙导航（残）”】 【获得临时技能：“规则锚定（极不稳定）”】

“只能帮你到这里。”先生收回手，语气恢复一贯的淡漠，“能否找到路，能否活下去，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低下头，不再看林薇，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块暗下去的液晶屏幕上，仿佛她已然不存在。

嗒……嗒……嗒……

规律的敲击声再次响起，在这无边的、死寂的垃圾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孤独。

林薇深深看了一眼那冰冷的身影，不再犹豫，转身朝着脑海地图指示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仓库深处那片更加黑暗、更加不稳定的区域。

她的背影，在巨大如山的废弃布景和道具中，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却又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