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二刻,天色青灰。
金陵早春的风像一柄薄刃,从秦淮河面一路掠到朱雀门,把夜雨残存的湿冷都卷进衣领袖口。
沈星河掀帘下车,帷帽垂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点苍白下颌。
她今日着男装。
月白窄袖长衫,外罩青灰短比甲,腰间悬一只小小药箱,箱角用银线绣着一株梨枝。
远远望去,像谁家清贵的小公子,独身赴一场春宴。
十七“姑娘——”
随行的是穆王府最擅暗杀的影卫十七,声音压得极低。
十七“程延后日才当值,今日未必现身。”
沈星河“他会的。”
沈星河嗓音轻软,却笃定。
沈星河“昨日太医院入库的‘赤乌草’只剩三钱,程延嗜财如命,必会亲自送到誉王府。”
十七不再多问,身形一闪,隐入晨雾里。
朱雀门外,早市将启未启,摊贩们三三两两支起棚架,铁锅里的油花噼啪作响。
沈星河寻了个茶汤摊坐下,要了一盏桂花露。
盏沿浮着碎金,她低头啜饮,余光却掠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漆马车。
车辕烙着誉王府暗纹,车帘紧闭,像一张吞人的口。
不多时,一辆青帷小车自北而来,车帘掀开,下来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太医院院使程延。
官袍外罩素绸披风,怀里抱着一只鎏金药匣,匣缝里透出丝丝缕缕的腥甜。
沈星河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敲。
沈星河“来了。”
程延并未走正门,而是绕至侧巷,那里早有小厮候着。
沈星河起身,留下茶钱,遥遥缀在后。
巷深且窄,两侧高墙夹出一线天光。
程延步履匆匆,丝毫未觉身后多了条影子。
直到一只手轻轻搭上他肩。
沈星河“程院使,早。”
程延猛地回身,见是个眉眼温软的少年,先是一愣,旋即沉脸。
程延“放肆!你是何人?”
沈星河指尖翻转,一枚银针在晨光里闪了闪,针尖抵在程延颈侧动脉,声音依旧轻柔。
沈星河“借一步说话。”
程延瞳孔骤缩。他认得那针。
太医院密档记载,江左沈氏家传“追魂十三针”。
一针封喉,一针断脉。
程延“你……你是沈——”
沈星河“嘘。”
沈星河“隔墙有耳。”
巷尾,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蛛丝结满神龛,破窗漏进的天光斜斜照在程延脸上,映出他额角冷汗。
沈星河倚在供桌边,指尖拨弄药匣,匣盖掀开。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数个小瓷瓶,瓶身贴着“赤乌草”、“寒石散”、“碧蚕毒”……
她取出一瓶,对着光晃了晃,液体呈诡异的蓝紫色。
沈星河“程院使好手段,一味寒石散,拆成三味辅药,便是太医院也验不出。”
程延腿一软,跪倒在地。
程延“公子饶命!老朽只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
沈星河“受谁?”
程延“誉、誉王殿下……”
程延“老朽家中还有八十老母,求公子高抬贵手!”
沈星河垂眼看他,眸光温软得像在看一只濒死的雀。
沈星河“可以。”
沈星河“你把誉王府的取药单据、经手人名录,一样不少地抄给我,我保你老母衣食无忧。”
程延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沈星河却话锋一转。
沈星河“但若让我发现你少写一个字——”
指尖银针“叮”地钉入供桌木梁,入木三分,尾端轻颤。
程延脸色惨白,裤裆湿了一片。
半柱香后,沈星河走出土地庙。
十七自暗处现身,递上一只火折子。
十七“姑娘,人怎么处理?”
沈星河“留着。”
沈星河嗓音淡淡。
沈星河“程延惜命,暂时不会反水。誉王府若知道他泄密,第一个杀他的,就不是我们了。”
她抬眼,望向远处宫墙,眼底映着一点天光,像碎冰。
沈星河“回雪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