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如墨,压抑得让人窒息。
将军府内,许知禾静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一卷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冰凉,心跳得又快又重,仿佛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不安的预感。凌不疑离去前那最后一眼,像淬火的烙印,烫得她心口生疼。
更漏声滴答,每一滴都漫长如年。
突然,府外远处隐约传来骚动声,像是无数火把被瞬间点燃,人声、马蹄声、金属碰撞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方向……是城阳侯府!
许知禾猛地站起身,医书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她快步走到院中,望向那片被火光隐隐映亮的夜空,脸色煞白。
他动手了!毫无预兆地提前了!
几乎是同时,阿起浑身是血、踉跄着冲进府门,见到许知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破碎:“许娘子!将军他……他独自去了城阳侯府!我们的人被拦在外面!侯府有埋伏!”
许知禾眼前一黑,扶住廊柱才勉强站稳。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备车!”她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决绝,“不!备马!最快的马!”
“娘子!不可!外面太危险了!”阿起惊骇欲绝。
“若他死了,我独活何益?!”许知禾厉声道,平日里温婉的眉眼此刻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要么给我马,要么我现在就走过去!”
阿起被她的气势所慑,只得咬牙让人牵来凌不疑的坐骑。
许知禾翻身上马,动作竟是从未有过的利落飒沓,缰绳一抖,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沉沉夜色,直扑那一片血火地狱!
城阳侯府外,已被黑甲卫和巡城卫围得水泄不通,兵戈相向,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三皇子与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袁慎皆在场,试图控制局面,却根本无法闯入。
府内,厮杀声、惨叫声已渐渐微弱,只剩下冲天的火光和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凌不疑!你疯了!快开门!”三皇子怒喝着拍打紧闭的侯府大门。
袁慎面色铁青,他看着那高墙内的血色,想的却是那个清冷决绝的身影。她知道吗?她此刻该何等心痛绝望?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疯了一般冲来,丝毫不减速,直冲到府门前!
“让开!”马上的女子厉声喝道,声音因急切而尖利。
众人皆惊,望去,竟是许知禾!
她发髻散乱,衣衫单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大门。
“许娘子!危险!”三皇子急道。
许知禾却仿佛没听见,她猛地翻身下马,因力道太猛而踉跄几步,随即扑到门边,用力拍打:“凌不疑!开门!开门!让我进去!”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是全然失控的恐慌和绝望。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厚重的府门从里面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门外所有人看到门内的景象,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宛如修罗场。
凌不疑就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一身玄甲已被鲜血浸透,手中长剑犹在滴血。他脸上溅满了血点,眼神空洞麻木,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门口那个纤细颤抖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他看到她眼中的惊骇、心痛、以及那不顾一切也要奔向他决绝。
许知禾也看到了他眼中无尽的黑暗、毁灭,以及那深处一丝看到她的、濒死般的哀恸。
“子晟……”她声音破碎,一步步向他走去,踩过粘稠的血液,走向那片地狱。
“别过来!”凌不疑猛地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脏……这里脏……”
他看着她洁白裙裾染上污血,看着这世间最后一点纯净因他而踏入泥泞,痛彻心扉。
许知禾却仿佛没听见,依旧一步步走向他,眼中只有他一人。她伸出手,不是去碰他的剑,而是轻轻抚上他冰冷染血的脸颊。
“结束了……”她看着他空洞的眼睛,泪水终于滚落,“都结束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迷路的孩子。
凌不疑身体剧烈一颤,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光,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绝望淹没。他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几乎摔倒。
“没有家了……”他惨笑一声,看着闻讯赶来、面色铁青震怒的文帝和身后黑压压的御林军,“再也……回不去了。”
他扔下长剑,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跪倒在地,向着文帝的方向,俯首认罪。姿态是彻底的放弃与绝望。
“凌不疑!”文帝痛心疾首的怒吼声响彻夜空。
御林军一拥而上,将他制住。
许知禾想冲过去,却被兵士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押走,看着他最后回头看她那一眼——充满了抱歉、不舍,和彻底的诀别。
她站在原地,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浑身冰冷,仿佛灵魂也随之被抽走。
程少商也赶来了,她看着这片惨状,看着被押走的凌不疑,看着那个站在血泊中失魂落魄的许知禾,所有之前的不解、委屈、猜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心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偶尔流露的温柔,真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她。
她只是一个被利用彻底的幌子。
心碎的感觉如此清晰,却奇异地被眼前的惨烈冲淡了。她看着许知禾,忽然觉得,那个女子承受的,远比自己多得多。
袁慎和三皇子看着许知禾摇摇欲坠的身影,都想上前,却都知道,此刻任何人的靠近,都是徒劳。
她能依靠的,只有那个正被押往深渊的人。
而那个人,为了复仇,亲手斩断了一切。
长夜未尽,血色未凉。
一场惊天动地的复仇落幕,而所有的爱恨、惩罚与救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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