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太子试玉
药酒烧喉的灼痛未散，林舒已被拖出寝殿。
月色如冰，泼在汉白玉阶上。苏国公拽着她腕骨疾行，猩红斗篷扫过青苔，像一道新鲜血痕拖过夜色。
“记住。”他指尖掐进她包扎的伤口，“待会见了太子，若敢胡言乱语——”
话音戛然而止。
前方竹林沙沙作响，玄衣侍卫如鬼魅现身，无声跪倒两侧。金线蟒纹靴踏碎月影，来人披着墨色大氅，半张脸隐在兜帽阴影里。
“国公爷好兴致。”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淬着寒意，“深更半夜，携美夜游？”
苏国公慌忙跪地：“殿下！此女正是臣所言...”
太子却径直走向林舒。冰凉指尖挑起她下巴，兜帽下目光如刃：“抬头。”
林舒被迫仰脸。药力烧得她眼底水光潋滟，那颗泪痣在月光下红得惊心。
“像。”太子忽然轻笑，“却比画中人更...活色生香。”指尖滑向她撕裂衣襟下的心口疤，“这伤？”
苏国公急声：“是旧疾！臣已命府医...”
“我问她了？”太子声音骤冷。
林舒适时颤抖，泪珠滚落在他手背：“疼...”
这声呓语般痛呼，让太子指尖微顿。他忽然扯下大氅裹住她，打横抱起：“国公费心。人，孤带走了。”
“殿下！”苏国公骇然，“此女尚需调教...”
“孤嫌脏。”太子瞥向他腰间犀角香囊，“国公的五石散，还是留着自己享用。”
林舒在氅衣下悄然睁眼。
太子萧景宸——前世她只在宫宴远观过。那时他刚废黜原配太子妃，血洗东宫三日，宫道流水都是红的。
此刻这杀人如麻的储君正抱着她穿过月洞门。温泉池水汽氤氲，他忽然将她浸入水中！
“咳...”林舒挣扎着攀住池岸，药力被冷水激得翻涌。纱衣透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太子蹲在池边看她狼狈模样，忽然用玉扇抬起她下巴：“知道孤为何来？”
林舒喘息着抓住扇骨：“民女...比画中人更像殿下所求之人...”
扇骨骤然收紧，她下颌痛得几乎碎裂。
“所求？”太子眼底寒光乍现，“苏国公说你像他亡妻——孤的启蒙女师。”
林舒瞳孔微缩。原来如此！母亲生前曾任宫廷女官，竟与太子有这段渊源...
她忽然松开扇骨，任由身子滑向池底。温水没过口鼻时，腕间突然传来剧痛——太子竟拽着纱布将她拖回岸边！
“玩欲擒故纵？”他撕开湿透的纱布，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痕，“苏靖远弄的？”
林舒伏在池边剧烈咳嗽，长发缠上他蟒纹靴：“世子他...怕民女污了国公府清誉...”
太子忽然俯身嗅她颈间：“没有媚香痕迹。苏国公倒是难得没用下作手段。”玉扇轻轻拍打她脸颊，“说说，想要什么？”
林舒仰起脸，任由水珠从睫毛滚落：“民女想活。”
“哦？”太子挑眉，“苏国公许你荣华富贵不要，只要活命？”
“荣华富贵...”她忽然凄然一笑，“族叔战死时，朝廷的抚恤银被克扣九成。民女捧着牌位跪在兵部门前三日，只得了一句‘贱民该死’。”
太子眼神微凝：“林将军的侄女？”
“是。”她拽住他靴尖金绣，“殿下若肯给条活路...民女愿做殿下最忠的狗。”
池边烛火噼啪炸响。
太子沉默良久，忽然用扇骨挑起她湿发：“孤的狗，得会咬人。”他指向远处跪着的苏国公，“去，咬给你主子看。”
林舒缓缓站起身。水湿罗衣紧贴肌肤，每步都滴落蜿蜒水痕。她在苏国公惊惧的目光中走近，忽然抬手——
“啪！”
一记耳光抽得苏国公踉跄半步！
“贱人！”苏国公暴怒抬手，却被太子侍卫死死按住。
林舒抚着震痛的手掌，转身对太子盈盈下拜：“狗咬人了。求主子赏。”
太子突然大笑。笑声在夜空中惊起寒鸦，他伸手将她拉起：“孤允了。三日后东宫夜宴，你来献舞。”
他解下腰间蟠龙玉佩系在她腕上：“戴着它，无人敢动孤的狗。”
马车驶离别院时，林舒在车窗缝隙中回头。
苏国公仍跪在月色里，左脸红肿指印清晰可见。他盯着她的眼神，像淬毒的匕首。
她缓缓举起留有掌痕的右手，对着月光微微一笑。
车帘落下刹那，太子忽然扣住她手腕：“现在告诉孤——你究竟是谁？”
林舒垂眸看向腕间玉佩。龙目镶嵌的血珀在黑暗中幽光流转，映出她眼底血色。
“殿下的狗。”她轻声答，“会咬人的狗。”
太子轻笑，指尖摩挲着她腕间脉搏：“好。那孤便看看，你的牙够不够利。”他突然扬声，“去刑部大牢。”
马车转向疾驰，最终停在一座阴森建筑前。血腥气混着哀嚎声扑面而来。
太子拽着她穿过阴暗长廊，停在一间牢房前。里面蜷缩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犯。
“此人贪墨军饷，害死林将军麾下三百士卒。”太子递来一把匕首，“孤的狗，该知道如何替主子分忧。”
林舒握紧匕首。她认得这张脸——兵部侍郎赵贲，苏国公的心腹，前世曾笑着看她跪在雪地里求援。
手起刀落，血溅罗裙。
她转身跪地，将染血匕首高举过顶：“狗咬人了。”
太子凝视她片刻，突然弯腰拭去她颊边血点：“三日后东宫夜宴，孤要你当众献舞。”他贴近她耳畔，“苏国公父子，都会在。”
回到别院时，天已微明。
林舒在浴桶中反复擦洗手上血污，直到肌肤泛红。屏风后忽然传来轻响，她猛地攥紧金簪。
“是我。”苏靖远闪身而入，眼底布满血丝，“太子带你去了何处？他是否...”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她腕间蟠龙玉佩。
“世子私闯女子闺房，”林舒将身子沉入花瓣下，“不妥吧？”
苏靖远猛地攥住浴桶边缘：“那玉佩是太子贴身之物！他从未赏过人！”
“世子慎言。”林舒掬起一捧水，“殿下赏狗儿玩物，需要理由么？”
水珠从她肩头滚落，苏靖远忽然发现那些旧伤处多了新的青紫指痕。他声音发颤：“他碰你了？”
林舒轻笑：“世子是以什么身份问这话？”她忽然从水中抬起赤足，轻轻点在他心口，“哥哥？”
足尖水珠浸湿他衣襟。苏靖远如被烙铁烫到般后退，却撞翻案上香炉。灰烬弥漫中，他看见她足踝处露出一角刺青——那是苏淑幼时淘气留下的痕迹！
“你...”他瞳孔骤缩。
窗外忽然传来叩门声：“林姑娘，太子殿下赐下舞衣。”
苏靖远慌忙躲入屏风后。宫人捧着锦盒入内，展开一件赤红纱衣。金线绣着涅槃凤纹，但凤首却被蟠龙死死缠绕。
“殿下吩咐，夜宴时必着此衣。”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说您穿上定能...一鸣惊人。”
锦盒底层，竟是一把镶宝石的匕首。
宫人离去后，苏靖远从屏风后冲出，死死抓住她手腕：“你不能去！太子分明是要拿你当饵，诱父亲与我...”
林舒抚过凤纹上屈辱的龙爪：“世子可知，凤鸟涅槃前...”她突然将匕首抵在他喉间，“要先啄瞎敌人的眼。”
苏靖远一动不动。锋刃擦破他皮肤，血珠滚落纱衣，与凤纹融为一体。
“带我进宫。”她眼底映出窗外破晓的天光，“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就像杀那条赵贲老狗一样。”
晨钟响彻京城。
苏靖远望着她眼中熟悉的狠厉，忽然想起小妹七岁时，也是这样拿着簪子，对抢她糕点的野猫说：“再碰我的东西，就挖了你的眼。”
他缓缓跪下来，额头轻触她足边地面：“如您所愿...我的涅槃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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