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监护室的玻璃隔开两个世界。外头是陆沉紧绷的侧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头是陆忆林小小的身体,躺在保温箱里,周身连着细弱的管线。
林砚被推回病房后的第三个小时,才真正清醒过来。麻药退去后的疼痛潮水般涌来,但比身体更痛的是空落落的臂弯。他下意识摸向腹部,那里只剩下柔软而松弛的皮肤,包裹着隐隐作痛的空腔。
“孩子……”他声音沙哑,几乎发不出声。
守在一旁的护士连忙上前:“宝宝在新生儿科,情况稳定,别担心。陆先生一直守在那儿。”
林砚艰难地点头,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陆沉不在。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失落感悄然蔓延。即使经历了产房外那一刻的坚定,潜意识里,他仍害怕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事业与家庭的天平,陆沉真的能为他彻底倾斜吗?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陆沉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消毒水味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当他看到林砚清醒的目光时,那双深邃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他几步走到床边,小心避开那些还在输液的管线,俯身将一个极轻的吻落在林砚汗湿的额头上。
“他很好,很坚强,像你。”陆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颤抖。他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保温箱里的小家伙正挥动着小小的拳头,脚踝上的名牌清晰可见:陆忆林。“你……”他抬眼,看向陆沉。
“我们的儿子,陆忆林。”陆沉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针眼,“纪念我差点弄丢的珍宝。”
这一刻,林砚筑起的心防又坍塌了一角。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哑声问:“董事会……”
“解决了。”陆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告诉他们,接受我的家庭,或者接受我的辞职。”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们选择了前者。”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林砚能够想象。他看着陆沉眼下的青黑,忽然明白这几个小时里,这个男人独自承受了多少压力,又为他和孩子争取了多少。
“累了就再睡会儿,”陆沉替他掖好被角,“我在这儿守着你和孩子。”
不是“你”,而是“你和孩子”。林砚闭上眼,这一次,疲惫中夹杂了一丝久违的安心。
然而,这安心并未持续太久。
深夜,林砚因伤口疼痛和涨奶的灼热感醒来,发现陆沉并不在病房内。窗外走廊灯光昏暗,隐约传来压低的、却异常激烈的争执声。
是陆沉,和另一个他熟悉的声音——陆夫人的声音。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是在拿整个陆氏的未来赌!”
“我赌的是我的未来!妈,他刚为我生下你的孙子!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正是时候!你必须趁现在舆论还有转圜余地,立刻发布声明,就说那是代孕!孩子归陆家,那个Omega,给他一笔钱……”“妈!”陆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怒意,“林砚是我的伴侣,忆林是我们两个人的儿子!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林砚躺在病床上,浑身冰冷。胀痛的乳房像两块灼热的石头压在胸口,提醒着他身为男性Omega孕育生命的特殊与艰难,也提醒着在有些人眼中,他始终只是个不合时宜的异类、一个麻烦。陆沉的维护让他感动,但陆夫人话语里的冰冷和现实,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扎得他心生寒凉。
门外的争执声低了下去,似乎陆沉强行结束了谈话。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陆沉走进来,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夜风的凉意。他看到林砚睁着眼睛,明显愣了一下,迅速调整了表情,试图掩饰刚才的冲突。
“吵醒你了?”他走到床边,声音恢复了温和。
林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轻声问:“如果……如果董事会最终不接受呢?”
陆沉沉默了片刻,在床边坐下,握住林砚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干燥而稳定。
“那就离开。”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我有能力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不需要依附陆氏。”
“你舍得?”林砚追问。他知道陆沉为陆氏付出了多少心血。
陆沉俯身,额头轻轻抵着林砚的额头,呼吸交融:“失去你,我才真的会一无所有。这一次,我说到做到。”
巨大的震动和暖流席卷了林砚。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次,陆沉是认真的。Alpha的信息素温柔地包裹着他,带着安抚和绝对占有的意味,奇异地缓解了身体的疼痛和心中的不安。
第二天,陆夫人还是来了病房。
她穿着优雅的套装,妆容一丝不苟,表情却比之前缓和了许多,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说是给孩子的。
她的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最终淡淡开口:“身体怎么样?”
“还好,谢谢关心。”林砚礼貌而疏离地回应。
陆沉立刻站到林砚床边,姿态保护意味十足。
陆夫人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旁边婴儿床里——陆忆林刚被护士抱回来喂奶,此刻正安静地睡着。
那小小的、柔软的生命似乎拥有某种魔力,让陆夫人紧绷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些许。她看着孩子酷似陆沉婴儿时期的眉眼,眼神微微闪动。
“名字取好了?”她问。
“陆忆林。”陆沉回答,手臂自然地环住林砚的肩膀。
陆夫人顿了一下,没再对此发表意见,只是又看了一眼孩子,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依然汹涌。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
几天后,林砚出院,直接回到了陆沉的别墅。婴儿房早已准备妥当,专业的育儿嫂和产后护理团队也已就位。陆沉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工作,全天候陪在林砚和孩子身边。
他学习换尿布、冲奶粉、拍嗝,动作从生涩到熟练。他会在深夜抱着哭闹的儿子在客厅踱步,好让林砚能多睡一会儿。他更记得医生关于标记安抚的建议,每晚都会温柔地标记林砚,用信息素滋养产后虚弱的Omega。
林砚的身体逐渐恢复,但情绪的波动却比孕期更甚。有时他会莫名低落,看着窗外发呆;有时又会因为孩子的一声啼哭而焦虑不已。
陆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他从不说“别想太多”,只是默默陪伴,或者在他焦虑时接过孩子,说“我来”。
一天傍晚,育儿嫂刚喂完奶,将睡着的忆林放进婴儿床。林砚坐在旁边的摇椅上,看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孩子恬静的睡颜上。
陆沉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蹲在他面前,将温水递给他:“看什么这么入神?”
林砚接过水杯,轻声说:“只是觉得,好奇妙。他居然真的在我们身边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有时候,我还是害怕。”
“怕什么?”陆沉握住他的手。
“怕这一切太美好,像一场梦。怕你有一天会后悔……”怕我终究无法成为一个“正常”的家庭成员,怕忆林会因为我的特殊而被人指指点点。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陆沉仿佛都听到了。
他站起身,将林砚轻轻拉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不是梦。后悔?我最后悔的是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林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的家,会很坚固。”
他松开林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单膝跪地打开。
里面并非钻戒,而是两枚款式简约大方的男式铂金素戒。内侧清晰地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以及一个小小的日期——忆林的生日。
“婚礼可以等你准备好再办,”陆沉看着他的眼睛,目光诚挚而灼热,“但我想从现在开始,就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属于彼此,和孩子。”
林砚的视线瞬间模糊了。他看着戒指,又看向婴儿床里咂着嘴睡着的儿子,最后目光回到眼前这个为他放下所有骄傲、跪在他面前的Alpha。
他伸出手,声音哽咽:“好。”
冰凉的戒指套入无名指,尺寸恰到好处。陆沉低头,将一个郑重的吻印在戒指上,也印在他的指尖。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房间内一片温馨的暖黄。婴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希望,如同这枚牢牢套在他指间的戒指,终于有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