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抬头看他,眼底有红血丝。“我在罗马旧宅找到她的日记,”他声音很哑,“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就把我的书捐给学校,安德烈说知识能让人自由’。”
风穿过甲板,带着湖水的潮气。庞贝想起埃琳娜最后一次见他时,放在桌上的十字架,边缘被磨得发亮。这孩子,一生都在挣脱牢笼,先是家族的,然后是仇恨的,最后是自己的。
“她不是不见了,”庞贝看着远处的雪山,“她只是换了种方式活着。”
活在那些被救助的孩子眼里,活在薰衣草田的花香里,活在每一个被她的火焰照亮过的角落。
恺撒把相册合上,封面是罗马庄园的花园,三个孩子在追一只白蝴蝶。
未寄出的信
(发现于沃尔斯基庄园废墟的保险柜底层,信纸边缘烧焦,字迹模糊)
安德烈:
今天整理你的书房,发现你藏在《资本论》里的巧克力,已经过期三年了。你总爱藏零食,说要等我减肥成功才给我,可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减肥了。
南美的铜矿卖了,价格很低,但买主答应会在那里建孤儿院,就按你当年画的图纸。他们说那里的孩子喜欢踢足球,我让他们留了块足球场,用你的名字命名。
爸妈的基金会收到第一笔捐款时,我去了他们的墓地。风很大,把白玫瑰吹倒了,我扶了三次才扶稳。如果他们还在,一定会骂我把头发剪得太短,像个假小子。
恺撒下个月的生日,我托庞贝叔叔送了份礼物,是你当年想送给加图索家的那套航海图,我找人修复好了。他大概不会喜欢,但谁管,我送的他就得收下去。(任性)
我在伦敦看到一家冰淇淋店,草莓味的,和你做的味道很像。我买了两支,吃了一支,另一支放在你常去的公园长椅上,不知道被哪只流浪猫叼走了。
昨天去了罗马的旧宅,玫瑰还活着,是你当年插在土里的枝条长的。我给它们剪了枝,像小时候你教我的那样,只是指甲缝里再没有泥土,只有洗不掉的消毒水味。
壁炉里的火很旺,我把你的日记本放在旁边,这样你就能听到我说话了。别担心,我不疼,就像小时候摔在草地上,有点麻,然后就暖和起来了。
等我到了那边,你要教我骑自行车,这次我保证不哭。爸妈会在花园里烤饼干,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抢最后一块,好不好?
(字迹在此处中断,纸页边缘有灼烧的黑洞)
雪落在日内瓦湖的冰面上,簌簌作响。庞贝坐在书房里,壁炉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墙上的照片——玛格丽特和教母站在罗马庄园的花园里,怀里抱着年幼的埃琳娜和恺撒,安德烈趴在旁边的草地上,手里举着只蝴蝶。
桌上放着基金会的年度报告,照片里的非洲学校操场上,孩子们在踢足球,球衣上印着“安德烈”的名字。旁边是普罗旺斯孤儿院的来信,画着歪歪扭扭的薰衣草,旁边写着:“谢谢埃琳娜阿姨的秋千。”
门被推开,恺撒走进来,身上带着雪的寒气。他把一件东西放在桌上,是个修复好的船模,底座上的海豚木雕被重新打磨过,亮得像块玉。
“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他说,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庞贝看着船模,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埃琳娜蹲在阁楼里,用小刀笨拙地刻着海豚,安德烈在旁边笑她手笨,她却涨红了脸说:“等刻好了,送给恺撒当生日礼物。”
“国际红十字会发来感谢信,”庞贝翻着文件,“说那架私人飞机救了很多人。”
恺撒的手指在船模的桅杆上轻轻摩挲。“她总是这样,”他低声说,“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别人。”
雪越下越大,压得窗外的树枝弯了腰。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像谁在低声说话。庞贝想起埃琳娜说的那句话:“如果有地狱,那应该是我去的地方。”
可地狱里怎么会有薰衣草香呢?怎么会有孩子们的笑声呢?怎么会有她刻的胖鱼海豚呢?
他拿起那份年度报告,指着非洲学校的照片。“你看,”他对恺撒说,“她就在这里。”
在每一个被阳光照亮的教室里,在每一片被足球踏过的草地上,在每一个被希望填满的眼睛里。
恺撒没说话,只是把杯里的酒喝了。火光在他眼底跳动,像永不熄灭的星。
雪还在下,日内瓦湖的冰面下,水流正悄悄涌动,带着融雪的温度,奔向远方。就像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告别,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回忆,最终都会流向该去的地方,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开出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