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哈德逊河的粼粼波光时,“海鹰号”的舷梯已悄然放下。恺撒站在舱门边,深灰色羊绒大衣的衣摆被风掀起一道利落的弧度,像他惯常在董事会发言时的手势——精准、克制,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度。
萨曼莎的脚步落在甲板上时,他正垂眸整理袖扣。定制的银质袖扣上,刻着加图索家族的鹰隼族徽,此刻在舷灯的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极了那个暴雨夜,他隔着雨幕看她时,她耳后那枚珍珠耳钉的温度。
“你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哈德逊河的风,带着金融从业者特有的清冽。深灰色西装的领口微敞,露出月白色真丝衬衫的袖口,腕间那截银链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响。
恺撒抬眼,看见她发梢沾着的细碎水珠,像极了慕尼黑郊外温室晨雾里的露珠。他伸手替她拂去,指腹擦过她耳后那枚珍珠时,心跳漏了一拍。“今晚的风有些凉。”他说,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尾音,“我让厨房备了热可可。”
舷灯的光落在萨曼莎发梢的水珠上,折射出细碎的银辉,像揉碎了的星光——那是哈德逊河的雾气沾上的,混着她发间冷杉香调的余韵,在微凉的海风里轻轻晃动。恺撒收回替她拂去水珠的手时,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丝的微凉,像触到一片刚被晨雾浸过的松针。他忽然笑了,是那种带着加图索家族特有的、近乎张扬的坦荡——不是在董事会上拍板百亿并购时的锐利,也不是在拍卖厅里抬价千万时的从容,而是眼底盛着舷灯碎光的笑意,连冰蓝色的瞳孔都软了几分。
“热可可要凉了。”他侧身让她进舱,左手自然地扶在舱门边缘,指尖擦过橡木门框上一道极浅的刻痕——那是去年在西西里海域遭遇风暴时,船身剧烈倾斜,他为稳住身形留下的印记。船身恰在此时轻轻晃了一下,像被河浪温柔地推了把,恺撒下意识伸手扶向萨曼莎的小臂。掌心触到她西装下的体温时,像触到一块被温水浸过的玉,不烫,却带着一种穿透布料的暖意。他顿了顿,指尖竟有些发烫,连忙收回手,假装整理自己的大衣领口,却瞥见萨曼莎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公文包的金属搭扣上轻轻碰了一下,像在确认什么。
主舱里没有开顶灯,只留着几盏黄铜壁灯,暖黄的光漫在旧皮革沙发和胡桃木书架上,像给一切镀了层蜂蜜色的膜。书架上摆着些老书,最显眼的是一本18世纪的《海洋能源勘探手稿》,封面烫金已经斑驳,边角却被摩挲得发亮——那是恺撒去年在威尼斯古董市场拍来的,当时只觉得纸张里藏着旧时光的重量,此刻看着萨曼莎的目光扫过书脊,忽然想起她在慕尼黑研究所里翻旧档案时的样子,指尖也是这样轻,怕碰碎了什么。墙上挂着幅小画,是莫奈的《睡莲》复制品,笔触模糊的蓝紫光影里,恰好映出萨曼莎耳后那枚珍珠耳钉,像浮在水面的月光。
巴赫的旋律还在低回,是《哥德堡变奏曲》里最温柔的那段咏叹调,从角落的老式唱片机里流出来,唱针划过黑胶的沙沙声混着音符,像落在水面的月光,一圈圈漾开。萨曼莎接过他递来的热可可时,粗陶杯壁的温热顺着指尖漫上来,比在慕尼黑温室里弗里茨递来的马克杯更烫些,却不灼人。她低头抿了一口,肉桂的香气混着奶泡的甜在舌尖散开,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慕尼黑,弗里茨说“你总爱往热饮里加肉桂,说像苏黎世冬天的壁炉”,那时她只笑了笑,没说其实是十五岁那年,母亲在露营时教她的——原来有些习惯,比她以为的更久。
“你知道加图索家的人,向来不擅长绕弯子。”恺撒忽然开口,声音比壁灯的光更暖。他没坐,就站在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她睫毛在眼下投的浅影。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角的一缕碎发,那发丝被海风弄乱了,贴在她脸颊上,像条迷路的细线。“从苏富比的拍卖厅第一次看你举牌,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对手。”
萨曼莎抬眼,撞进他冰蓝色的瞳孔。那里面没有了华尔街峰会上的审视,也没有了黑檀木俱乐部里的试探,只有一片坦荡的亮。
“我查过你三年前从高盛离职的档案,”他笑了笑,指尖滑到她耳后,轻轻碰了碰那枚珍珠耳钉,冰凉的珍珠在他指尖滚了一下,“看你做空罗斯柴尔德时的仓位曲线,连你在高盛实习时,为了争一个实验数据和导师吵到深夜的记录,都让安东尼奥翻出来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握着杯子的手上,她的指甲修剪得极短,透明护甲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甚至问过弗里茨,你大学时是不是真的为了他实验室那台旧量子计算机,跟器材管理员拍过桌子。”
萨曼莎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热可可的温度透过粗陶杯壁渗进来,烫得指尖发麻。她想起弗里茨三天前在阳光房里说的话:“加图索那小子上周给我发邮件,问你大学时爱喝的咖啡牌子,我说你总偷我的速溶黑咖啡,他居然真让助理寄了两盒过来。”当时她只觉得荒谬,此刻看着恺撒眼底的认真,忽然喉头发紧。
“我以为我是好奇,”恺撒的声音低了些,船身又晃了一下,这次他没动,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更沉了,“是想弄明白,一个能把‘风险定价’念成诗的人,心里藏着什么。直到在慕尼黑看见你弯腰捡落叶——”他忽然笑了,像想起什么温柔的事,“你蹲在梧桐树下,用指尖拂掉叶面上的泥,那时候风把你的围巾吹起来,露出领口那枚向日葵胸针,碎钻在光里闪了一下,像你大学时在实验室里,第一次算出储能效率突破纪录时眼里的光。”
唱片机里的巴赫恰好转到一段变奏,音符变得轻快些,像溪水漫过鹅卵石。萨曼莎低头看着杯里的奶泡,它们在深棕色的液体上聚了又散,像她这些年藏在心里的情绪。“你不该花这么多时间查我。”她轻声说,声音比刚才软了些,“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该忙着并购酒庄,而不是——”
“而不是追一个总把‘风险对冲’挂在嘴边的女人?”恺撒打断她,往前迈了半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冷杉香里混着的、极淡的松烟墨水味——那是她总用的钢笔墨水,上次在夏洛滕堡宫档案室,他看见她在文件上签名时,笔尖划过纸页就是这个味道。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腕间的银链,那是席勒《手》的复制品,链节上的纹路硌着他的指尖,“萨曼莎,加图索家的人要什么,从来直接。我要酒庄,也想要你。”
海风从舷窗缝隙钻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几缕落在眉骨上,让他冰蓝色的眼睛显得更沉了。他没等她回答,只是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动作很轻,像蝴蝶停在花瓣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是属于恺撒·加图索的张扬,不是用金钱砸出来的炫耀,是把一颗心摊开在她面前的坦诚。
壁灯的光落在两人相触的额头上,把影子投在身后的书架上,交叠成一个模糊的形状。萨曼莎忽然笑了,是那种极淡的、却真实的笑,像冰面裂开一道缝,漏出底下的暖意。她抬手,指尖轻轻按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他心跳得又快又重,像赛车引擎在轰鸣——不是在赌桌上赢了千万时的兴奋,是带着点慌的、鲜活的跳动。
“恺撒·加图索,”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湿意,像刚被雾气浸过,“你的表白,比你的做空模型还直接。”
他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指尖传到她手上,像大提琴的共鸣。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时,手臂收得很紧,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张扬又虔诚。“因为是你。”他说,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冷杉的香气,混着他身上雪松的古龙水,成了一种新的味道,“对别人,我用策略;对你,我只要真心。”
萨曼莎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比唱片机里的巴赫更清晰。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伦敦雨夜,她站在高盛楼下哭,手机里母亲说“总有个人会看穿你的硬壳”,那时她只觉得是安慰,此刻却觉得,原来真的有人能从她的做空报告里,看出藏在数字背后的愧疚;能从她捡落叶的动作里,读懂她对过去的和解。
“热可可凉了。”她忽然说,声音闷在他大衣里。
恺撒低笑一声,松开她一点,低头看她手里的杯子,奶泡已经消了,只剩下深棕色的液体。“让厨房再做一杯。”他伸手想接过来,却被她躲开了。
“不用。”萨曼莎仰头看他,浅褐色的眼睛在暖黄的光里亮得惊人,“这样就好。”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抬手,指尖拂过她脸颊,那里还带着海风的凉意,却被他的指尖暖热了。“萨曼莎,”他叫她的名字,尾音轻轻落在她唇角,“明天跟我去慕尼黑吧。”
萨曼莎想起去年冬天在慕尼黑研究所,弗里茨指着温室里的幼苗说“这是按你大学时画的图纸培育的耐寒品种”,那时她只觉得喉咙发堵,此刻却笑着点头:“好。”
唱片机里的巴赫又回到了咏叹调,温柔得像潮水。恺撒低头,吻落在她唇角时,带着热可可的甜和雪茄的微苦,像他们这段从博弈开始的关系——有过针锋相对的锐利,最终却酿成了回甘。舷窗外,哈德逊河的浪拍着船身,“哗啦——哗啦——”,像在应和舱里的心跳。壁灯的光漫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投在书架上,交叠成一个完整的形状,再也分不出彼此。
书架上那本《海洋能源勘探手稿》的扉页里,夹着一片风干的蓝钟花——是上次萨曼莎登船时落下的,恺撒一直没动,就让它躺在那里,像藏着一个关于等待的秘密。此刻,花瓣在暖光里泛着半透明的白,像终于等到了花期。
海风还在吹,带着河面上的雾气和远处城市的灯火。恺撒把萨曼莎抱得更紧些,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和自己的重合,忽然觉得,那些在金融市场上赢来的数字,在拍卖厅里拍下的艺术品,都不如此刻怀里的温度真实。原来最复杂的风险定价模型,也算不出心动的概率;最精密的对冲策略,都抵不过一句“我要你”。
船身轻轻晃着,像摇篮。唱片机的唱针慢慢走到黑胶的尽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心跳,和窗外永不疲倦的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