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7）

“会长。”洛兰站起身，她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那抹为人所熟悉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不必拘礼。”他的目光掠过石凳上那本厚重的古籍，书名是《龙族谱系与古代炼金术符号通考》。“很冷门的领域。”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赏。

他的目光并未在书上停留过久，很快便重新落回她的眼睛，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层层表象，却又被一层优雅的礼貌妥善包裹着。

洛兰唇角的笑意依旧温婉，眼底却似有微风吹过的湖面，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旋即恢复平静。

“只是兴趣使然，主席过誉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吟诵一首十四行诗，每一个字都圆润清晰，“比起您对古典乐和帆船的精研，这些不过是琐碎消遣罢了。”

恺撒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慵懒而迷人的魅力，如同温暖的阳光穿透林间。“兴趣是最好的导师。”他向前自然地踱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到一个更能感知彼此存在的尺度。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而昂贵的香气也随之清晰了些许——是雪松的凛冽与高级皮革的温润混合的气息，它与回廊里草木的清香、古籍的墨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印象深刻的氛围。

“就像我很好奇，”他继续说道，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纯粹而不带功利色彩的求知欲，像是一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个能将后勤管理处梳理得如同精密钟表的人，为何会对这些尘封的符号如此着迷？”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本厚重的古籍，眼神专注，“它们所讲述的古老故事，是否比预算报表和流程预案更吸引人？”

阳光格外偏爱他，穿过藤蔓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让他俊美的面容更添几分深邃与神秘。

洛兰的目光迎上他的，清澈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他挺拔的身形和那双引人探究的冰蓝色眼眸。她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静默仿佛被秋日的光线拉长，有无形的思绪在其中静静流淌。然后，她微微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柔和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如同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没入地平线，无声无息。

“或许，是因为这些符号，如同故乡古老石墙上日渐剥落的壁画，承载着一些……早已被时光洪流冲刷得模糊的密码。”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像从遥远的西西里海岸飘来的微风，带着一丝恍惚的、近乎叹息的悠远。

“解读它们，就像是在尝试拼凑一幅失落的巨大拼图。这个过程，能让人暂时忘记……现世的时间所带来的种种磨损。”

恺撒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丝锐利的光芒极快闪过，如同鹰隼掠过雪原，随即被更浓厚的、纯粹的兴趣所取代。

“很有趣的比喻。”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全新的、更为深刻的审视，“看来，科西嘉小姐不仅擅长梳理混乱的当下，对解读尘封的过去，也颇有心得。”

他没有再停留，只是优雅地颔首，动作流畅如舞蹈：“不打扰你继续‘拼图’了。享受你的下午，科西嘉小姐。”

说完，他转身，迈着依旧沉稳优雅的步伐离去。深灰色羊绒大衣的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划出利落的弧线，空气中那缕冷冽而昂贵的雪松与皮革的余香，却仍萦绕不散，与草木清香、古籍墨香缠绵在一起，成为这个下午记忆的一部分。

洛兰站在原地，并未立刻坐下。她目送着那挺拔修长的背影沿着长长的回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爬满藤蔓的石柱转角处，仿佛一幅活动的油画完美地谢幕。阳光依旧慷慨地洒落，温暖着她的肩膀和发梢，藤叶的影子依旧在她脚边安静地摇曳，如同无声的时钟。她脸上那抹温和的微笑未曾褪去，依旧完美得如同面具，只是那浅褐色的、清澈如秋湖的眼眸深处，仿佛被那短暂的交集投入了一颗细小却沉重的石子，漾开的圈圈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泛黄的书页上。指尖再次轻轻抚过那个复杂古老的衔尾蛇符号，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的皮肤清晰地传来，仿佛在与某个遥远时空的神秘存在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风，再次掠过回廊，带来更深的秋意和远处森林的气息，卷起几片金红镶边的落叶，在她脚边轻盈地打了个旋儿，继而翩然飘向远方，追逐着那早已消散的脚步声。回廊重归最初的寂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与凝视都只是一个光与影交织而成的优美幻觉。

唯有那本书依旧摊开在石凳上，书页在微风中极其轻微地翻动，发出细碎如同低语的沙沙声。

图书馆侧翼的回廊似乎将时间也拉伸得更为绵长。

洛兰并未重新沉浸入书页。她纤长的指尖仍停留在那个衔尾蛇符号上，目光却投向回廊外更辽远的金色草坪。一片格外硕大的橡树叶，边缘燃烧着深红的火焰，打着旋，以一种近乎仪式的缓慢，飘落在地。它的轨迹，仿佛某种古老的启示。

“总有些坠落，是为了滋养下一次轮回的根系，不是么？”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如同耳语，却又奇异地清晰，仿佛直接响在人的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