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1旗袍女人

光绪二十三年的雨，比往年更冷。沈玉芝攥着修钟工具的手冻得发红，棉线红绳在腕间绕了三圈，末端的铜铃随着脚步轻轻晃，铃身刻着的“玉芝”二字，是父亲生前给她刻的。

老钟表坊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铜锈和松脂的味道。沈玉芝推开门，看见父亲趴在工作台上，手边是没修好的铜钟，钟面玻璃裂着道缝，暗红的血从父亲的指缝里渗出来，顺着钟脚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

“爹！”她扑过去，指尖刚碰到父亲的手，就被一道冰冷的力量弹开。铜钟突然发出“滴答”声，指针缓缓停在三点零七分，钟面玻璃的裂缝里，慢慢映出个穿官服的男人影子——是钟表坊的坊主，三天前刚因病去世，临终前攥着父亲的手说：“这钟要活，得用魂养，你是最好的‘容器’。”

沈玉芝这才明白，父亲不是意外，是被坊主的执念缠上了。她举起修钟的螺丝刀，想砸了铜钟，却看见父亲的影子从钟面里飘出来，眼神空洞地对着她笑：“芝儿，别砸……这钟活了，爹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她的手顿在半空，眼泪砸在铜钟上，顺着裂缝渗进去。钟面里的坊主影子越来越清晰，竟慢慢从玻璃里钻出来，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腕：“你爹的魂不够，还得要你……沈家女儿，生来就是养钟的命！”

沈玉芝猛地后退，腕间的红绳突然发烫，铜铃发出尖锐的响声。她想起父亲教她修钟时说的话：“钟的芯是齿轮，人的芯是勇气，只要敢反抗，再硬的执念也能碎。”她握紧螺丝刀，朝着坊主的影子刺去，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一缕黑烟钻进铜钟里。

可铜钟已经被坊主的魂染了，指针在三点零七分来回跳动，钟面玻璃开始渗出血珠，像在召唤新的“容器”。沈玉芝知道，自己打不过坊主的执念，只能想办法给后人留条路——她用螺丝刀在铜钟的齿轮上刻下“以铜为器，以魂为油”，提醒后来人钟的秘密；又把腕间的红绳拆成几根，用父亲染布的颜料浸了铜钟的锈，做成“标记”，只要戴过红绳的人，就能暂时避开执念的纠缠。

做完这一切，铜钟的“滴答”声越来越响，坊主的影子再次从钟面里钻出来，这次带着父亲的影子，两个影子缠在一起，朝着她扑来。沈玉芝没有再躲，她举起螺丝刀，对着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月牙形的伤口渗出血，她将血滴在铜钟的裂缝里：“我给你血，但你得答应我，以后找‘容器’，只认掌心有月牙疤的人，我会让我的后人，带着勇气来毁了你！”

坊主的影子顿了顿，慢慢退回铜钟里。铜钟的指针稳稳停在三点零七分，钟面玻璃上凝着一道暗红指印，像沈玉芝掌心的疤。她知道，这是暂时的妥协，坊主的执念不会散，只会等着下一个有月牙疤的人。

沈玉芝最后看了眼铜钟，将修钟螺丝刀藏在工作台下，又把刻着“玉芝”的铜铃系在红绳上，放进抽屉里。她走出钟表坊时，雨还在下，腕间没有了红绳的重量，掌心的疤在雨里发疼。她知道，自己很快会变成钟面里的影子，但她不后悔——只要红绳还在，螺丝刀还在，总有一天，会有个有月牙疤的后人，带着所有人的勇气，彻底砸了这铜钟。

光绪二十三年的午夜，老钟表坊的铜钟发出一声闷响，沈玉芝的影子慢慢映在钟面里，和父亲的影子并排站着。她对着钟外的方向笑了笑，腕间仿佛又传来铜铃的轻响——那是她留给后人的希望，是藏在旗袍衣角、红绳铜铃里的，跨越百年的勇气。

后来，钟表坊变成了钟表厂，铜钟嵌进了车间的墙里，沈玉芝的红绳被她的后人（陈曦的外婆）找到，螺丝刀被林秀发现，再后来，到了陈曦手里。当陈曦用螺丝刀刺向铜钟芯时，钟面里的沈玉芝影子笑了，她和父亲的影子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微光，落在新栽的树苗上，随着晨光，彻底消散在风里。